雾中的村落像一座被时间遗忘的标本,死寂得连虫鸣都透着腐朽味。低矮的石屋匍匐在白雾里,屋顶茅草结着冰棱,却散发潮湿霉味,像捂了半世纪的旧棉絮。村口老槐树上挂着十几个陶罐,罐口飘出灰黑色雾气,与周围白雾格格不入——这就是清霖灵说的“雾酿”,守泽人祖辈传下的“安宁之法”,此刻却成扭曲心智的媒介,罐身爬满的黑色纹路,像无数细小的蛇在蠕动。
“续味号”的船帆在雾中轻轻震颤,帆布上的补丁被雾水浸得发沉。双符投射的光带突然黯淡,仿佛被某种力量掐住脖子,光晕边缘滋滋作响。林风伸手触碰船帆上的新符号,指尖传来刺骨寒意,符号边缘的黑液痕迹竟在缓慢流动,像在贪婪吞噬光带能量,留下焦黑印记。
“这符号在吸收味道能量。”林风皱眉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守泽人倒的雾酿,恐怕不只是污染泉水那么简单,这是在织一张能吸干所有味觉的网。”
铁山一脚踹开村口木栅栏,朽木断裂的脆响在雾中格外刺耳。栅栏腐朽的断口处渗出黑绿色粘液,落在地上“啪嗒”作响,能看到细小气泡在粘液里炸开。“吱呀”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十几个穿粗布麻衣的守泽人从石屋里走出,动作僵硬如木偶,胳膊肘弯都不带动一下,眼眶布满血丝,像熬了三天三夜,手里都捧着陶罐,罐中晃荡着灰黑色液体,晃出的飞沫落在地上,竟把青石板烧出小坑。
“外来者……”为首的守泽人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卡顿,他举起陶罐对准众人,罐口黑雾直扑人脸,“喝下雾酿,忘记水……才能安宁……”
“放你的屁!”铁山挥斧劈开飞来的陶罐,灰黑色液体溅在地上,“滋滋”腐蚀出细密坑洞,边缘还在不断扩大,“这玩意儿是毒药!你们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守泽人仿佛没听见,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纷纷举起陶罐倾倒。雾酿落地的瞬间化作无数黑虫,每只都有指甲盖大,翅膀扇动的嗡嗡声汇成一片,密密麻麻扑向众人,虫腿上还沾着黑色粘液。清霖灵急忙抬手,蓝色水纹在身前展开屏障,像块剔透的冰盾,黑虫撞在屏障上,立刻化作水汽消散,却在盾面留下点点黑斑,像甩不掉的污渍。
“是地脉黑液凝结的幻象!”清霖灵的声音带着吃力,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水纹屏障已出现蛛网般的裂痕,“他们的意识被禁锢在对‘水’的恐惧里,雾酿就是放大恐惧的钥匙,越害怕,虫就越多!”
林风注意到守泽人脖颈上都挂着贝壳吊坠,吊坠里封存着一滴透明液体,液体中隐约能看到水纹符文——那是守泽人与清霖灵签订契约时,用本源之水做的信物,是“水之契”的具象化载体。可如今,吊坠里的液体已变得浑浊,像掺了泥沙,符文扭曲成痛苦的形状,仿佛在尖叫。
“他们在害怕水味!”艾拉突然明白过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她指着一个年轻守泽人的吊坠,“黑袍人用反向符印扭曲了契约,让守泽人把对‘水枯竭’的恐惧,变成了对‘水本身’的憎恨!就像怕被火烧,结果连取暖的火都恨上了!”
石屋深处传来一阵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一个老妪拄着拐杖走出来,每走一步都要停顿半天,仿佛脚下踩着棉花。她的头发全白,像蒙了层霜,脸上刻满皱纹,沟壑里积着灰,眼眶里没有血丝,只是布满悲伤,像藏着一汪化不开的泪。“别伤害他们……”老妪的声音微弱,气若游丝,“他们是被‘水之契’的污染影响了,那契约里,藏着我们祖先对‘永失水源’的诅咒,是刻在骨子里的怕啊……”
“诅咒?”林风走近几步,双符光芒在老妪周身流转,没有受到攻击,悬着的心稍定,“水之契不是用来镇压负面能量的吗?怎么反倒成了诅咒的源头?”
老妪浑浊的眼睛看向祭坛方向,目光像穿过了厚厚的雾:“五十年前,先代族长发现地脉异动,说雾隐泽的水源会在百年后枯竭。他偏执地认为,是清霖灵偷走了本源之水,于是打开地脉闸门,想用黑液逼清霖灵现身……结果反而污染了水之契,唤醒了祖先留下的诅咒,这叫什么?作茧自缚啊……”
守泽人突然集体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石板上“咚咚”响,对着祭坛方向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嘴里反复念叨着:“献祭水味……换取安宁……”他们脖颈上的贝壳吊坠开始发烫,红得像烙铁,浑浊的液体渗出吊坠,顺着皮肤钻进血管,与晨雾潮的苦粒子产生共鸣。雾中顿时掀起三层楼高的墨蓝色巨浪,浪尖翻卷着极苦的味觉结晶,像撒了把碎玻璃,砸在“续味号”的护罩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护罩上的光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这苦味里藏着‘涩骨’。”玄汐的声音从通讯符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长杖敲击护罩的节奏清晰可闻,“是混沌海漂流来的负面味觉残渣,沾到会让舌头失去感知甜味的能力,比黄连还毒三分!你们的‘辣引’只能用一次,得找对破局点,不然就等着一辈子尝不出甜味吧!”
“不好!他们要强行引动诅咒!”清霖灵的水纹屏障剧烈震颤,裂缝越来越大,“水之契会吸收他们的生命力,彻底转化成污染核心,到时候整个调和海都会被苦味淹没!”
林风看向艾拉,眼神锐利如刀:“用恒乐蜜唤醒他们的味觉记忆!铁山,跟我去祭坛,必须在契约完全转化前取出水之契,慢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艾拉立刻掏出陶罐,恒乐蜜的甜香在雾中扩散,像滴入清水的蜜糖,守泽人磕头的动作明显迟滞。一个年轻的守泽人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嘶吼,声音撕裂般刺耳:“我记得……小时候在溪边抓鱼,水是甜的……娘用溪水给我煮的鱼汤,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老妪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水晶碎片,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碎片里封存着一滴清澈的液体——那是最后一点未被污染的本源之水,在碎片里晃出细碎的光。“这是先代族长临终前交给我的,他说……若有一天诅咒爆发,或许只有‘未被恐惧污染的水味’能破解……他到死都在后悔啊……”
清霖灵接过水晶碎片,蓝色水纹将液体包裹,化作一道水箭射向祭坛,水箭划破黑雾,留下一道清亮的轨迹:“我去引导本源之水!你们快!我的屏障撑不了多久了!”
林风与铁山冲破守泽人的阻拦,朝着祭坛狂奔,脚下的石板被踩得“噔噔”响。雾中的黑虫越来越密集,像一片会移动的乌云,铁山的巨斧不断劈砍,斧刃上的星核火与黑虫碰撞,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火星溅在虫群里,却见苦浪中的涩骨正顺着火焰蔓延,像附骨之疽,试图侵蚀斧刃,原本光亮的斧面已蒙上一层灰黑色。
“别用纯火攻!”艾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喘息,她将根叶藤的汁液泼向虫群,藤蔓的甜味与苦味碰撞,发出“嗤嗤”声,虫身瞬间变得透明,“用本味谷的根须汁!它们怕‘有根的甜’,就像黑暗怕光!”
林风的双符光芒在前方开路,金蓝色光带所过之处,黑虫纷纷退避,却仍有漏网之虫扑来,撞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疼,像被烙铁烫过。他发现苦浪的间隙藏着极细微的绿芒——是鲜味粒子的残留,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便让铁山朝着绿芒密集的区域突进,果然,苦浪的冲击力减弱了三成,护罩承受的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苦中藏鲜,就像黄连汤里的那点回甘。”艾拉的声音带着喘息,赤晶珠捕捉着绿芒,珠子亮得发烫,“这些浪是‘层叠苦’,最外层是普通苦涩,中层是涩骨,核心却裹着微量的鲜。辣引要从核心引爆,不然就是白费力气!”
祭坛已近在眼前,水晶搭建的塔身融化了大半,像被晒化的冰糖,顶端的水滴宝石散发着不祥的黑光,黑得能吸走周围的光。本源之泉的泉眼处,一团巨大的黑球正在蠕动,表面凹凸不平,像长满了疙瘩,水之契的碎片像荆棘般缠绕在黑球表面,守泽人吊坠里渗出的黑液,正顺着地面的沟壑流向黑球,与晨雾潮的苦粒子融合,让黑球愈发凝实,体积还在不断膨胀。
“就是现在!”林风将双符抛向黑球,金蓝光芒如锁链般缠住黑球,光链勒入黑球表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铁山,用裹了恒乐蜜的辣引!快!”
铁山解开小铁蛋脖子上的辣引珠,珠子接触到苦雾,表面腾起赤色火苗,像点着的引线。他将恒乐蜜均匀涂在珠子上,火苗顿时变得柔和却更有韧劲,抡起巨斧将辣引珠狠狠掷向黑球核心,动作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给俺破!”
辣引珠没入黑球的瞬间,赤色火苗突然炸开,像点燃了炸药桶,顺着苦粒子的流动轨迹蔓延,在祭坛内部织成一张火网。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辣火遇到外层苦涩,化作带着辛香的暖流,中和了涩味;接触到中层涩骨,激发出微麻的触感,像花椒在舌尖跳舞,彻底瓦解了涩味的侵蚀;抵达核心的鲜味时,火网突然收缩,凝成一颗金红相间的晶体,从黑球中飞出,落在林风掌心——晶体里,苦味、辣味、甜味、鲜味正和谐地旋转,像个小型的星河。
“这是‘调和晶·初阶’。”玄汐的声音带着欣慰,却难掩疲惫,“它记录了晨雾潮的平衡法则:苦需辣破,辣需甜润,甜需鲜托,四者相生,方得调和。你们能在涩骨侵蚀前找到核心,算你们命大。”
黑球在晶体离体后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有无数人在同时哀嚎,震得耳膜生疼。无数守泽人的意识虚影从黑球中涌出,他们舒展着身体,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朝着林风深深鞠躬,随后化作光点融入贝壳吊坠。守泽人脖颈上的吊坠重新变得清澈,水之契的符文恢复如初,眼眶里的血丝褪去,眼神恢复了清明,有人还茫然地摸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苦源岛般的祭坛在晶体离体后开始瓦解,碎石块“哗啦啦”地掉落,墨蓝色的苦浪渐渐退去,像潮水般退回雾中,调和海的味觉粒子重新流动,甜与鲜的潮汐开始上涨,在雾中铺出温暖的色泽,像洒满了阳光。苦骨虫失去了源头,化作无害的黑色粉末,被海风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妪看着恢复正常的族人,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泪水,向林风深深一拜,几乎弯下了腰:“多谢……多谢你们解开了祖先的执念,我们守泽人……欠你们一条命啊……”
林风将调和晶·初阶嵌入青铜勺的凹槽,勺身的鼎纹多出一道新的纹路,与晨雾潮的潮汐律完美吻合,散发出温润的光。他望着渐渐散去的雾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突然明白玄汐说的“顺潮”不是妥协——就像此刻,苦与辣、甜与鲜并未消失,却在共存中生出了更平和的力量,这力量来得如此惊险,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续味号”的帆被午后的热风鼓起,帆布上的水汽被吹干,露出崭新的纹路。甲板上的根须植株开出第一朵花,花瓣一半是墨蓝,一半是赤红,花心却藏着点蜜黄,像浓缩了刚才的味觉大战。艾拉给花浇上本味谷的本源水,花朵轻轻摇曳,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炽阳潮蓄力,却也抖落了花瓣上残留的黑色粉末,提醒着刚才的凶险。
铁山用新得的调和晶烤了块黑风肉干,晶体融化在肉上,油光锃亮。咬下去先是微苦,像喝了口浓茶,接着是辣的刺激,像火苗窜过喉咙,而后泛起甘甜,最后落回醇厚的鲜香,层次丰富得让人咂舌。“娘的,这比老厨师的九转肉酱还带劲!”他塞给小铁蛋一小块,小家伙吧唧着嘴,小脸上的表情从皱眉到笑开,像在品尝一场微型的潮汐,却不知刚才父母为了这口味道,差点永远失去感知甜味的能力。
玄汐的声音再次从通讯符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接下来的‘午后炽阳潮’,会是辣粒子主导的极端期,比晨雾潮凶险十倍。记住,调和从不是消灭极端,是在极端中找到让彼此共存的空间,下一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调和海的第二日,在辣味渐浓的潮汐中,拉开了序幕。阳光穿透薄雾,照在“续味号”的甲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空气中残留的紧张——下一场试炼,只会更难,而他们,必须攥紧手中的调和晶,一步都不能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