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森林边缘的第十天,最后一抹草木绿意彻底被冰雪啃噬干净。先前漫山遍野的郁郁葱葱,此刻全化作无边无际的白,连呼啸的风都像是被冻成了棱角分明的硬块,吸进肺里时带着玻璃碴子似的疼。
踏风鹿的蹄子裹着层半寸厚的冰壳,每一步踩在雪地上,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冰层在喉咙里卡着,费力地哼唧。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跟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刮过似的,生疼里还带着麻。林风把雪熊皮斗篷又紧了紧,领口处厚实的绒毛蹭着冻得发红的脸蛋,那点微乎其微的暖意,在这冰天雪地里简直像根快熄灭的火柴。他呼出的白气刚离嘴,就被横冲直撞的风撕成了碎末,连半秒都留不住。远处的雪山排着队直插云天,像一群沉默了千年的巨人,峰顶藏在翻滚的厚云里,常年不化的积雪反射着刺目的光,哪怕眯着眼都觉得眼珠像被针扎,只能半眯着缝勉强辨认方向。
前头有个冰洞,能歇脚。艾拉指着左前方凹进去的岩壁,她鼻尖冻得通红,脸蛋像颗熟透的野浆果,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踏风鹿正用脑袋轻轻蹭她的手背,传递来安稳的情绪,说明这附近没有不安分的食灵在捣鬼。
两人牵着踏风鹿钻进冰洞,洞壁上结满了亮晶晶的冰花,有的像层层绽放的雪莲,有的像悬着的冰凌花,在从洞口漏进来的微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晃得人眼晕。林风掏出火折子,凑到干苔藓堆前吹了半天才燃起一点火星,又小心地添上细树枝,橘红色的火苗总算颤颤巍巍地跳了起来,在冰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把两人冻得发僵的脸映得暖融融的,总算驱散了些骨子里的寒气。艾拉从行囊里摸出用油纸包好的岩薯粉,倒在木碗里,用刚融化的雪水冲开,拿木勺搅成温热的糊糊,递了一碗给林风。
这儿的食灵怪得很。艾拉捧着自己那碗,指尖冻得发紫,说话时带着点呵气,它们好像都睡死了,气息弱得跟风里的烛火似的,藏在厚冰层下头,我试着打了招呼,连点回应都没有。
林风舀了勺岩薯糊,温热的浆体滑过喉咙时,像条暖融融的小蛇,顺着食道慢慢往四肢百骸钻。雪域的食灵按理说更抗冻,或许冬天会深度休眠保存力气。他朝洞外瞥了眼,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几分,雪花被风卷着,跟撒豆子似的打在冰壁上,沙沙作响,得抓紧找当地部落,问问万灵窟的事有没有刮到这儿,还有影阁的那些影子,有没有在这片雪域露过面。
话音刚落,洞外突然传来踏风鹿的嘶鸣,那声音尖得像被针扎了似的,满是警惕。林风眼疾手快地摁灭了火堆,火星子在冰地上跳了两下就没了,他反手握住腰间的厨师刀,刀柄的温热在掌心攥得发紧。艾拉也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骨哨上——那是青藤部落特制的玩意儿,吹响了能发出让同类警觉的特殊动静,对付陌生食灵也能起到威慑作用。
洞口的积雪突然被扒开一块,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像两颗浸在水里的蓝宝石,嵌在毛茸茸的银白色脑袋上。那是只狐狸模样的生物,皮毛厚得像堆蓬松的丝绒,尾巴大得像朵炸开的云,偏偏嘴角露出两颗尖尖的牙,正警惕地盯着洞里,鼻尖一抽一抽地嗅着什么。
雪影狐艾拉紧绷的肩膀松了松,声音也轻了,食灵图鉴里写过,它们机灵得很,通人性,只要不故意招惹,绝不会主动咬人。
雪影狐歪了歪头,长耳朵抖掉沾着的雪沫子,鼻子又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岩薯糊香气,突然转身窜回风雪里。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它又叼着块亮晶晶的冰晶跑回来,轻轻放在洞口,然后用脑袋蹭了蹭林风的斗篷边,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呜呜声,活像只讨喜的小狗在示好。
那冰晶有拳头大小,里面冻着朵淡紫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像朵小莲花,散发着极淡的冷香,像是薄荷混着某种草药的清苦,闻着倒让人精神一振。林风捡起来,入手冰凉,却不扎骨,反倒有种玉石般的温润,在掌心里慢慢透着点奇异的暖意。这是......
冰魄花艾拉眼睛一下子亮了,声音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听说只长在雪山顶的悬崖缝里,不光能驱寒气,还能把沉睡的食灵暂时叫醒。雪影狐把这送给咱们,是想帮忙?
雪影狐像是听懂了,毛茸茸的脑袋上下点了点,然后朝着雪山深处叫了两声,声音清亮得能穿透风雪。
林风心里打了个突。雪影狐这举动太反常,哪像是普通野物的本能,倒像是在故意引路。他看向艾拉,对方也正望着他,眼里的疑惑跟他如出一辙。去看看?
艾拉点头:踏风鹿说,雪影狐没坏心眼,就是情绪里带着急,好像有什么事特别担心。
两人赶紧收拾好行囊,把火堆余烬用雪盖严实了,跟着雪影狐往雪山深处走。走了没多远,风雪渐渐小了些,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梦幻的七彩光,连空气都像染上了虹色,跟走进水晶宫里似的。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前方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一片冰原,冰原中央卧着个大冰湖,湖面没全冻实,漂着无数碎冰,每块冰里都冻着只雪影狐,有的抬着前爪,有的翘着尾巴,姿势各异,全都一动不动,像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连眼神里的惊慌都冻在了脸上。
它们......艾拉捂住嘴,声音发颤,眼里一下子就蒙上了水汽。
领路的雪影狐跑到冰湖边,对着那些冰封的同伴发出哀鸣,声音凄厉得像哭,用爪子不停地刨冰面,可冰层硬得跟铁似的,只留下几道浅白的痕,连点冰碴都没掉下来。
林风蹲下身,抽出厨师刀往冰面上敲了敲,的一声闷响,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凑近闻了闻,冰里除了雪影狐的气息,还有股极淡的、带着金属味的腥气——那味道,跟影阁令牌上残留的邪乎气一模一样,只是淡了些。
是影阁的人干的。林风眼神冷了下来,跟周围的冰雪一个温度,这不是自然冻上的,是某种邪术,能瞬间把活物冻住,连食灵的魂魄都锁在里头,跑都跑不掉。
雪影狐突然对着冰湖中央尖声叫起来,声音又急又响。林风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冰湖中央的冰层下,隐约能看见个黑影子,像团浓缩的黑雾,正一丝丝往外散,所过之处,碎冰里雪影狐的气息越来越弱,跟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抽走似的。
那是......影核的碎片?艾拉的声音带着怕,身子微微发抖,万灵窟不是已经塌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东西?
可能是塌的时候炸飞的碎片,被风雪卷到这儿,刚好附在冰湖底下了。林风握紧厨师刀,刀身的金光在寒气里亮起来,比刚才在冰洞里时晃眼多了,它在吸雪影狐的精气,好让自己变强,再这么下去,这些雪影狐都得被吸干。
他刚往前迈了半步,脚下的冰层突然地裂开道缝,一股极冷的气息喷出来,带着能扎进骨头缝的阴寒,几乎要把血液都冻成冰碴。裂缝里钻出几条冰蓝色的触手,像冰棱般尖尖的,表面盖着细小的冰刺,朝着他的脚踝就缠过来——是被影核碎片污染的冰蚀触手,但凡被它碰到的活物,眨眼间就会冻成冰块。
林风想都没想,挥刀就劈,刀身的金光撞上冰蓝色的触手,发出的脆响,像冰碴子扔进滚水里炸开。被斩断的触手冒起白气,瞬间冻成细小的冰碴,掉在雪地上化了。可紧接着,更多的触手从冰层下钻出来,密密麻麻的,像冰下长出来的荆棘丛,眨眼就铺了半个冰原,把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用冰魄花试试!艾拉突然喊,抓起那块冰晶使劲朝林风扔过去。
林风稳稳接住,握紧厨师刀,将刀刃轻轻抵在冰魄花上。怪事发生了,冰魄花的冷香顺着刀刃往上爬,跟刀身的金光缠在一起,凝成一道淡紫色的光刃,既带着冰魄花的清凉,又裹着金光的暖意,朝着冰湖中央的黑影斩了过去。
光刃过处,那些冰蚀触手跟遇到了暖阳似的,瞬间化成清水,顺着冰面的裂缝渗了下去,露出底下干净的冰层。黑影被光刃劈中,发出一声听不见却能感觉到的嘶吼,黑雾使劲翻腾,像被扔进油锅的水,却被淡紫色的光死死压住,半点都扩不出去。
雪影狐见状,突然跳进冰湖,冰冷的湖水没到它的肚子,它却浑不在意,用身子一下下撞中央的冰层。其他没被冰封的雪影狐也跟着跳进去,前仆后继地用脑袋和身子撞冰面,冰层上的裂缝越来越多,发出的声响,像随时都会裂开。
它们想把影核碎片的窝给撞破!艾拉惊呼着,看着那些小小的身影在冰湖里扑腾,又感动又替它们揪心。
林风不再犹豫,把厨师刀狠狠插进冰层,刀身的金光和冰魄花的寒气猛地爆发出来,顺着裂缝往湖底钻。淡紫色的光像张大网,把那团黑影牢牢罩住,黑影在网里痛苦地扭来扭去,一点点缩小,最后缩成一缕青烟,在光网里散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随着黑影消失,冰湖上的碎冰开始融化,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像在唱歌。被困的雪影狐抖了抖身上的水,活了过来,纷纷游到岸边,围着林风转圈,发出欢快的鸣叫,用毛茸茸的身子蹭他的裤腿,把他的裤脚都蹭湿了。
最先发现他们的那只雪影狐头领,走到林风面前,用头顶了顶他的手心,然后转身朝雪山深处跑,跑几步就回头瞅,尾巴高高翘着,那模样分明是在热情地邀他们跟着走。
林风和艾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好奇和期待。他们牵着踏风鹿,跟在雪影狐后头,走进了雪山更深的地方。
穿过一片窄窄的冰谷,谷壁上挂满了冰锥,长短不一,像挂着道天然的水晶帘子,阳光照过来,闪得人睁不开眼。穿过冰谷,眼前突然开阔——一座用冰块砌成的村子出现在眼前,冰屋的屋顶盖着厚厚的雪,屋檐下挂着亮晶晶的冰灯,里面隐约有暖光在流。几个穿着厚兽皮的村民站在村口,朝着他们这边望,脸上带着惊讶,还有藏不住的警惕,手里握着镶着冰棱的长矛,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是雪域的冰棱部落艾拉看着村民腰间挂的冰棱图腾,轻声说,咱们找着地方了,这应该是雪域最大的部落。
林风握紧了腰间的厨师刀,刀身的金光在冰屋的反射下,闪着奇异的彩光,跟周围的冰雪互相映着,倒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他心里清楚,雪域的平静不过是层薄冰,影核碎片出现在这儿绝不是巧合,这冰天雪地里,一定还藏着更多影阁的秘密,正等着他们一点点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