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腐水潭的腥影
树灵残留的淡绿色光晕仍在枝叶间流转，青藤部落的空气却已被一股浓烈的腥气浸透，如同刚剖开的动物内脏，混杂着铁锈与腐烂的酸臭，压得人胸口发闷。
林风站在岩薯田边，脚下的泥土黏腻得像泡发的腐肉，每踩一步都能听见“咕叽”的软烂声响，仿佛随时会陷进无底的泥潭。挖开的土坑里，原本饱满滚圆的岩薯胀得畸形扭曲，表皮的黑斑像活物的血管般疯狂蔓延，烂掉的地方渗出暗红色汁液，黏稠得能拉丝。凑近了闻，那股腥味里还裹着淡淡的尸臭——并非动物的，而是植物腐败后特有的、带着青涩的死亡气息。
“昨天收工前还好好的，饱满得能反光。”一个守林队员脸色惨白如纸，手里攥着半截发黑的岩薯，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缝里全是黑泥，“今早刚下过雨，水渠里的水就浑了，带着股馊味。挖开一看……全成了这鬼样子。”
阿木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古铜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小蛇。“是黑水潭那边的东西搞的鬼。”他往西北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砸在地上，瞬间被黏腻的泥土吞没，连点痕迹都没留下，“那潭子里的‘腐水’邪性得很，能让石头发臭、草木烂根。三年前，一个小队的猎人去那边取水，回来后浑身长疮，烂得流脓，最后在木屋里疼死了，尸体臭了三天都散不去。”
林风蹲下身，用厨师刀挑起一块岩薯。刀尖划破黑斑的瞬间，一股更浓的腥气猛地涌出来，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刀身竟泛起一层灰雾，像是被强酸泼过。他眉头紧锁——这不是普通的污染，是带着意志的侵蚀，更像是某种堕落食灵释放的“瘴气”，专门扼杀生机。
“水渠的源头在哪？”他用刀拨开岩薯周围的黑泥，底下的土壤已经变成了深灰色，像被墨水泡过。
阿木指向西北方的密林，那里的树木颜色明显更深，透着股死气：“从山涧引的活水，要穿过一片‘枯骨林’才到黑水潭。”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那林子的树都是黑的，树枝光秃秃的像骷髅的手，地上埋的全是骨头——老人们说，是被食灵啃剩下的残骸。”
林风抬头看向树灵的方向，巨树的叶片虽绿，边缘却微微发灰，像是蒙了层污垢，连散发的生机都弱了几分。“树灵的光晕护不住这里吗？”
“护不住了。”石伯拄着拐杖走来，老人的脸比昨天苍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里沾着泥土，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腐水的瘴气是‘死味’，专克树灵的‘生息’。这不是意外，是有人在故意往水里投东西，想断了我们的粮，逼死我们。”
“谁会这么做？”阿木咬牙问道。
石伯浑浊的眼睛看向密林深处，瞳孔里映出树灵的影子，却没什么温度：“除了‘蚀骨部落’，没别人。他们住在黑水潭边，靠吃堕落食灵过活，早就不是人了——皮肤是灰的，像泡烂的尸体；眼睛是红的，见了活物就放光；笑起来的时候，喉咙里像有蛇在吐信子，嘶嘶作响。”
林风的心沉了沉。他想起落麦村的卡伦，虽偏执冲动，却始终守着村民的活路，有底线。而这个蚀骨部落，听起来更像彻底沉沦于黑暗的存在，以毁灭为生。
“我去看看。”他把厨师刀别回腰间，刀鞘摩擦着胸前的兽骨信物，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敲在棺材板上。
“不行！”阿木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指节陷进林风的皮肉里，“枯骨林里有‘骨爪兽’，爪子比铁还硬，能刨开石头，专喜欢掏活人的内脏！蚀骨部落的人还会设‘腐肉陷阱’，把活物绑在树上，让堕落食灵一点点啃食，听着惨叫取乐！”
林风甩开他的手，指了指岩薯田，黑泥已经开始往周围蔓延，眼看就要染指旁边的甜浆果藤：“等你们想出办法，部落的存粮就吃光了，到时候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饿死了。”他从背包里掏出元气麦粉，袋子打开的瞬间，金黄的粉末泛出微光，像撒了把碎金，周围的腥气竟淡了几分，“落麦村的麦灵能克腐叶兽，这东西对付瘴气也有用，至少能护我周全。”
阿木还想说什么，石伯突然按住他的肩膀，老人的手干枯如柴，力气却大得惊人：“让他去。”老人从怀里掏出个黑布包，层层打开后，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黑色鳞片，边缘锋利如刀，泛着冷冽的金属光，“这是‘净鳞’，是以前树灵结果时，从潭里捞上来的，蚀骨部落的瘴气怕它。带上，能挡一挡。”
林风接过鳞片，入手冰凉，像块烧红后淬火的铁。他用绳子系在脖子上，鳞片贴着皮肤，竟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有生命在搏动。
半个时辰后，林风跟着阿木和五个守林队员钻进了枯骨林。
这里的树果然是墨黑色的，树干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嚎。地上的落叶早已失去水分，一踩就碎成粉末，露出下面白森森的东西——真的是骨头，大小不一，有兽骨，也有人骨，有的骨头上还留着清晰的齿痕，边缘被啃得参差不齐。
“腐水的瘴气到这就浓了。”阿木从怀里掏出块碱叶草，揉碎了递给林风，草汁是深绿色的，带着刺鼻的涩味，“捂住鼻子，能好受点，不然肺里像灌了泥浆。”
林风照做，草叶的涩味勉强压过了腥气，却挡不住空气里的阴冷，像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抚摸皮肤。走了约莫两刻钟，前方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腥气瞬间浓得化不开，像是有人把一桶腐肉泼在了脸上，呛得人睁不开眼。
黑水潭到了。
潭水是浓稠的墨黑色，像打翻的砚台，水面漂浮着一层绿色泡沫，时不时有巨大的气泡炸开，泛出底下的黑色淤泥，淤泥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看不清轮廓。潭边的石头全是灰黑色的，上面爬满白色的、像蛆虫般的东西，一拱一拱地钻进石缝，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而潭边的空地上，站着十几个灰皮肤的人。
他们赤裸着上身，皮肤像被水泡发的尸体，松弛地挂在骨头上，上面布满流脓的伤口。眼睛是暗红色的，像烧红的煤球，死死盯着林风一行人。手里拎着锈迹斑斑的铁叉，叉尖串着还在扭动的黑色水蛇——正是阿木提过的腐水蛇，蛇身的毒液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看到林风他们，这些人咧开嘴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嘴角淌着淡黄色的涎水，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蚀骨部落的人！”阿木握紧木矛，指节发白，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不是害怕，是愤怒到了极致。
为首的灰皮人往前走了一步，他比别人高半个头，胸口用腐血画着个骷髅头，手里把玩着一颗人头骨，指腹摩挲着颅骨上的孔洞。“青藤的小崽子，还带了个外乡人？”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石头，刺耳又干涩，“是来给我们送岩薯的吗？可惜啊，被潭水‘养’过的岩薯，吃了会烂肠子哦，从里往外烂，能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呢。”
林风的目光落在潭边的土坡上，那里堆着密密麻麻的铁壳虾尸体，足有半人高，虾壳上的黑斑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散发着浓烈的瘴气——果然是他们干的，用这些腐烂的食灵污染了水源。
“你们想干什么？”林风的声音冷得像刀。
灰皮人笑了，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疯狂，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树灵的生息太烦了，香得让人恶心，得用腐水的‘死味’冲一冲。等你们饿死了，这林子，这树灵，就全是我们的了！”他突然举起手里的头骨，对着潭水的方向晃了晃，“动手！把他们的骨头拆下来，给潭里的‘老东西’当点心！它老人家可是饿坏了！”
蚀骨部落的人嘶吼着冲上来，像一群失控的野兽。手里的铁叉闪着寒光，涎水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冒烟的小坑。
阿木大吼一声，声音震得树叶簌簌掉落：“跟他们拼了！”他带着守林队员迎上去，木矛撞在铁叉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但蚀骨部落的人像是不知道疼，被木矛刺穿了胳膊也不后退，反而张开嘴扑上来撕咬，嘴里的腥气能熏晕人，牙齿咬在木矛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林风抽出厨师刀，刀身的纹路在瘴气里亮起微光，像一道金色的闪电。他躲过一个灰皮人的铁叉，那叉尖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起一阵刺痛，衣服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破洞。林风反手劈向对方的手腕——刀刃切开皮肤的瞬间，竟冒出黑烟，那灰皮人惨叫一声，手腕处像被烈火灼烧过，焦黑一片，露出里面的骨头。
“这刀……是共鸣者的武器！”灰皮人又惊又怒，暗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林风没理会，他的目标是潭边的虾尸堆，那里是瘴气的源头。蚀骨部落的人见状，纷纷围上来，铁叉从四面八方刺来，封死了所有退路。
“林风小心！”阿木想过来帮忙，却被两个灰皮人缠住，肩膀挨了一叉，鲜血瞬间染红了兽皮，伤口处冒出白烟，显然铁叉上有毒。
林风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铁叉，反手将一把元气麦粉撒出去。金黄的粉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灰皮人身上，他们像被泼了硫酸，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冒烟溃烂，露出底下的肌肉和骨头。
趁着这短暂的空档，他冲到虾尸堆前，举起厨师刀，刀身的金光越来越亮，像烧红的烙铁。他狠狠劈下——刀身带着破风之声，切开虾尸的瞬间，元气麦粉与瘴气剧烈碰撞，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像一轮小型的太阳。
“啊——！”
蚀骨部落的人被光芒照到，纷纷抱头后退，眼睛里露出极致的恐惧，皮肤像融化的蜡油般往下滴落。潭里的黑水剧烈翻涌起来，冒出巨大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冲破水面，潭水的腥气浓得几乎要凝固成实体。
林风知道不能久留，那潭底的东西一旦出来，谁都走不了。他冲到阿木身边，拉起受伤的他：“走！”
守林队员们互相搀扶着，忍着伤痛，跟着他往枯骨林外跑。身后传来蚀骨部落灰皮人疯狂的嘶吼，还有潭水沸腾的巨响，腥气像有生命般追着他们的脚步，却被脖子上的净鳞散发出的微光挡住，无法靠近。
跑出枯骨林的那一刻，林风回头望了一眼。黑水潭上空的瘴气浓得像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隐约能看到潭中央浮出个覆盖着黏液的巨大阴影，上面布满了无数只猩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充满了贪婪与杀意。
他握紧厨师刀，指节泛白，刀刃上的光芒还未散去。
这不是过家家，是生与死的较量。而那潭底的东西，恐怕才是真正的麻烦，是藏在黑暗里的、最致命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