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这两个字在他口中吐出,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让它停止跳动。
回家?
回哪个“家”?
是那个传闻中守卫森严、规矩繁多的谢家老宅?还是他某个不为人知的、更加隐蔽的私人领地?无论哪里,都意味着我即将从一个尚有医生护士往来、存在一丝微弱外部联系的医院,彻底转入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密不透风的私人领域。
届时,我腹中藏匿的设备,我与周彦珩那渺茫的联系,我所有的挣扎和企图,都将变得更加困难,甚至……彻底失去可能。
他是在收紧牢笼。
用最温和的方式,下达最残酷的判决。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试图从那冷硬的线条中找出一丝端倪,一丝可以让我窥探他真实意图的裂缝。但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屏幕,指尖偶尔敲击键盘,仿佛刚才那句决定我命运的话,只是处理公务时一个微不足道的附注。
李铭安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我的东西……”
“不需要。”他打断我,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那边都有准备。”
那边。
他甚至不屑于告诉我具体是哪里。
一种巨大的、令人绝望的无力感席卷了我。我就像一件行李,被他随意决定去留,连过问目的地的资格都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是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度过的。
他处理完工作,便起身离开了病房,留下李铭和两名陌生的、气息冷硬的护卫“协助”我。所谓的协助,不过是寸步不离的监视。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再试图表演任何情绪。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我只是沉默地任由他们摆布。换下病号服,穿上他们准备好的另一套质地柔软、款式却依旧透着无形控制的便装。那件属于他的西装外套,被李默无声地收走了,没有询问,也没有解释。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像一个阶段的标志,被主人随意地遗弃了。
我摸了摸腹部,隔着衣物,那枚设备的轮廓依旧清晰。它是我现在唯一的筹码,也是最大的风险。
离开病房时,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我许久的房间。阳光依旧被隔绝在外,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这里曾是牢笼,但至少,我曾在这里有过片刻的“放风”,有过与他微妙交锋的痕迹。而前方等待我的,是更深、更未知的黑暗。
电梯下行,直达地下车库。一辆低调却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内外视线。
他站在车旁,同样换了一身更显休闲的深色衣着,但那股迫人的气场并未因此减弱分毫。他看到我,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上车。”
我沉默地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内饰奢华而冰冷,空气中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淡淡的雪松香气。
他随后坐了进来,关上车门。空间瞬间变得逼仄,他强大的存在感几乎填满了每一寸空气。司机和李铭坐在前排,隔音玻璃缓缓升起,将前后空间彻底隔绝。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街道的车流。
我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行人,店铺……那个正常运转的世界,此刻离我如此之近,却又如此遥远。自由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清晰可见,却触不可及。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下颌紧绷,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这个男人,时而冷酷如冰,时而流露出令人费解的复杂,此刻闭着眼睛,敛去了眸中所有的锋芒,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近乎脆弱的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风暴?
车子没有驶向我所知的、位于市中心的谢家老宅方向,而是朝着城郊驶去。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稀疏,绿意增多,道路也变得更为开阔。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不是老宅。
是一个我更不熟悉的地方。
最终,车子驶入一片依山傍水的私人区域,穿过一道需要验证身份的自动铁门,沿着一条幽静的林荫道行驶了许久,最终在一栋设计极简、却气势不凡的现代风格别墅前停了下来。
别墅通体以深灰色调为主,巨大的落地玻璃映照着周围的绿树和远处的水光,线条利落,风格冷峻,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却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座……设计精美的堡垒。
“到了。”他睁开眼,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率先推门下车。
我跟着他下了车,站在别墅前,初夏的风带着草木和湿润水汽的味道拂面而来,却吹不散我心头的寒意。
他走到别墅那扇厚重的、看似普通的入户门前,没有按门铃,也没有掏钥匙,只是将手掌按在门侧一个不起眼的感应区上。
“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他推开沉重的门,侧身让开,目光落在我身上。
“进去。”他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人般的姿态。
我看着他身后那敞开的、通往未知黑暗的门洞,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这一步踏进去,意味着什么,我心知肚明。
但我没有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微微颤抖的指尖,迈开了脚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身后,沉重的门,无声地、缓缓地,合上了。
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亮与声响。
新的牢笼,已然开启。
(第九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