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高度紧绷的伪装下,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每一分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镣铐。
我扮演着那个受惊过度、虚弱顺从的病人,配合着一切治疗和检查,对看守的存在视若无睹,仿佛已完全接受了这被圈养的现状。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被强行压制的焦灼,如同暗火,日夜不息地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胃里那张不存在的纸片,是永不冷却的烙铁。
每一次闭上眼,谢婉清决绝的面容和那行冰冷的基因结论,就会在黑暗中浮现,嘲笑着我岌岌可危的平静。
周彦珩那边,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是我估算错了?他对我的“兴趣”还不足以让他冒险再次接触一个被谢予琛严密看守的人?还是我的请求根本没能传到他耳中,就被李铭或谢予琛中途截断?
各种猜测如同毒蛇,啃噬着我本就稀薄的希望。
第三天下午,复健时间。
依旧是那个宽敞明亮的复健室,器械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
我扶着平行杠,缓慢地、一丝不苟地重复着行走练习。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小腿肌肉传来熟悉的酸软感——这一切都无比真实,符合一个康复期病人的状态。
负责监督的护士站在不远处,偶尔出声纠正我的姿势,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着。
而李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复健室的门口,双臂环抱,靠在门框上,沉默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我身上。
他在评估。
评估我状态的稳定性,评估我是否还存有“危险”的念头。
我心中凛然,愈发不敢有丝毫松懈。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肌肉、维持平衡上,脸上呈现出努力坚持又带着些许疲惫的神情。
就在一组练习结束,我停下来短暂休息,用毛巾擦拭汗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复健室连通走廊的玻璃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周彦珩!
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文件夹,似乎只是恰巧路过。
但他的脚步在经过窗口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极快地、锐利地扫过复健室内,与我的视线在空中有了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交汇。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有关切,有探究,更有一种……仿佛确认了什么的深沉。
他不是恰巧路过。
他收到了我的信号。
他在观察。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狂跳起来。机会!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我必须抓住!
几乎是本能驱使,在下一次尝试独立行走,脱离平行杠保护的瞬间,我脚下猛地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惊慌(因为这一下确实差点真摔)和刻意放大的脆弱。
“姜小姐!”护士惊呼着上前搀扶。
门口的的李铭也瞬间站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如鹰。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在我被护士扶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是否受伤的瞬间,我借着身体的遮挡,用颤抖的、布满冷汗的手,极快地从病号服袖口的隐秘褶皱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我昨晚,用偷偷藏起来的、喝粥用的那种最简易的木质压舌板,用指甲反复刮擦,勉强在边缘刻下的、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救我】
我将这枚粗糙、微小却承载了我全部希望的“信物”,在护士搀扶着我、背对着门口李铭视线死角的刹那,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演技,将其“失手”甩落在地,并且用脚看似无意地、轻轻将其踢向了靠近走廊门口的方向!
动作完成在一秒之内。
随即,我便 fully “依靠”在护士身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我没事,就是突然头晕……”我虚弱地解释着,声音带着哭腔。
李铭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确认我无碍后,那锐利的视线便如同探照灯般,开始扫视我刚刚踉跄的区域地面。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我死死低着头,不敢看向那片区域,生怕眼神会出卖一切。
上帝,佛祖,随便谁都好……让周彦珩看到!让他捡起来!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听到李铭沉稳的脚步声在地板上移动,听到护士轻声安抚我的话语,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然后,我听到了另一个脚步声。
是周彦珩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他停在复健室门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里面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周医生?”护士有些意外。
李铭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我依旧不敢抬头,全身的神经末梢却都在疯狂叫嚣,感知着门外的一切。
“没什么,姜小姐刚才差点摔倒。”李铭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是吗?我看她脸色很不好。”周彦珩的声音带着医者的专业和一丝自然的担忧,“我刚查完房路过,需要我再帮她检查一下吗?”
他在创造机会!他在试图靠近!
“不必了。”李铭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带丝毫转圜余地,“护士会处理。姜小姐需要休息,我们会送她回病房。”
“……好吧。”周彦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但并未坚持,“那你们小心。”
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是离开了。
失败了……吗?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我几乎要支撑不住伪装,瘫软下去。
然而,就在我被护士和李铭一左一右搀扶着,即将离开复健室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走廊窗台边缘,那个我之前刻意踢过去的方向,那枚小小的、木质的压舌板……不见了。
它消失了!
是被周彦珩捡走了?还是被李铭发现并处理了?
我无法确定。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让我一阵眩晕。
我被半扶半架着,带离了复健室。自始至终,我没有再看到周彦珩的身影。
回到那间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病房,被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李铭站在床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
“姜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请好好休息。不要……再做任何危险或徒劳的尝试。”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我的喉咙上。
他知道了?
他看到了?
还是……仅仅是一种警告?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封锁在颤动的眼皮之下,用沉默应对。
门被关上。
病房内,只剩下我,和那枚不知去向、不知能否带来转机的、染着我冷汗与希望的微小木片。
我将刀递了出去。
现在,只能等待。
等待持刀的人,会如何选择。
(第七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