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珩离开后,那股被他带来的、带着试探与某种未明意图的紧绷感,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如同粘稠的蛛网,残留在这间过分安静的病房里。
我依旧靠着门板坐在地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入皮肤,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来得刺骨。
驱逐周彦珩,并非出于对谢予琛的维护,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自保,一种对再次被卷入某种预设叙事、被某种“好意”绑架的强烈抗拒。
我和谢予琛之间的问题,是一团被真相、欺骗、伤害与那份莫名牵念缠绕成的、理不清的乱麻。
任何外力的介入,都只会让这团麻线更紧,勒得更痛。
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隐没在地平线之下,房间陷入一片朦胧的灰暗。
我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如同潮水般将自己包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片刻喘息的伪装。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是李铭将晚餐送了进来。
他沉默地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也没有停留,只是离开时,目光在我蜷缩在门边的身影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他看到了我的状态,但他选择了沉默。
这是谢予琛赋予他的界限,他恪守得一丝不苟。
餐食依旧精致,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但我毫无食欲。
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往下坠。
我扶着门板,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长时间的僵坐让双腿麻木,站起来时一阵眩晕。
踉跄着走到床边,没有看那餐盘一眼,直接躺了下去,拉过被子,将自己连头蒙住。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鼻腔间似乎还萦绕着谢予琛离开时留下的、那丝极淡的冷冽气息。
耳边仿佛又响起他最后那句冰封般的话语。
眼前则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那个加密视频里的画面——谢婉清决绝的眼神,刺目的白光,以及……那个被我忽略的细节。
为什么?
为什么密码会是我的名字?
这个疑问,如同隐藏在灰烬下的最后一点火星,在死寂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谢予琛用我的名字作为“容器计划”绝密文件的密码。
这绝不可能是随意为之,更不可能是某种扭曲的浪漫。
这背后,一定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更深的联系。
一个被我刻意忽略、或者说不敢深想的可能性,如同蛰伏的毒蛇,缓缓抬起头——
系统选择绑定我。
谢婉清的献祭。
谢予琛那句“你欠我一条命”。
以及,他用我的名字设置的密码……
这些碎片,似乎在冥冥中指向同一个令人胆寒的方向。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在昏暗的光线中大口喘息。
不……不会的……
可是,那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理智。
我需要确认。
不是通过那个已经被他带走的U盘,也不是通过任何可能留下痕迹的电子设备。
我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本他之前翻阅过的财经杂志旁边——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签字笔。
那是谢予琛的东西。
他习惯用特定品牌的笔,笔身沉甸甸的,是金属材质。
我伸出手,颤抖着拿起那支笔。
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我记得……我记得有一次,在他处理文件间歇,我无意中看到过他摆弄这支笔。
笔帽似乎可以旋开,里面……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当时并未在意,此刻却成了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用力,开始旋转笔帽。
“咔。”
一声轻响,笔帽被旋开。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不灭的微光,我看向笔管内部。
里面没有笔芯。
只有一枚被卷成细小圆柱状、塞在里面的……看起来像是……微型存储芯片?或者某种特殊材质的纸卷?
我的心跳几乎冲出喉咙!
几乎是屏住呼吸,我用微微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细小的纸卷取了出来。
它被卷得极其紧实,材质特殊,触感光滑而坚韧。
我将其缓缓展开。
纸上没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有寥寥数行,是打印上去的、冰冷的数据和一行简短到极致的结论。
字迹很小,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辨——
【基因序列比对结果】
样本A:姜时安(宿主)
样本b:谢婉清(容器000)
亲缘关系判定:直系血缘(母女)概率 > 99.99%
结论:确认。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空气被瞬间抽空,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只听到自己血液倒流、在耳膜里疯狂冲撞的轰鸣声。
纸片从骤然失力的指尖滑落,轻飘飘地落在被子上。
我僵在原地,瞳孔放大到极致,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光,如同那个视频里最后的、毁灭性的光芒。
直系血缘……母女……
谢婉清……是我的……母亲?
那个为了救谢予琛,自愿献祭、灵魂被囚禁在系统核心十七年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所以,系统选择我,不是偶然。
所以,谢予琛说“你欠我一条命”,不仅仅是指他救了我,更是指……我的母亲,用命换了他的生?
所以,那个U盘的密码,是我的名字……是因为我,是谢婉清的女儿?是这场悲剧血缘的延续?
巨大的、颠覆性的真相,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瞬间将我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坚持、所有关于自我身份的建构,炸得粉碎!
我不是姜兰偷走的、与谢家无关的孩子。
我是谢婉清的女儿。
我是……谢予琛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荒谬!
可笑!
残忍!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被死死扼住的喉咙,在空旷死寂的病房里,绝望地回荡开来。
(第六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