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外套,从暂时的庇护所,变成了一个无形的、带着他体温的牢笼。
它包裹着我,束缚着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所处的境地,和他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掌控。
谢予琛最后的沉默与放任,不是宽容,是一种比锁链更高级的囚禁——他让我自己,心甘情愿地(哪怕是伪装的心甘情愿)穿上了这件代表屈从的“囚衣”。
一夜无眠。
我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喊着疲惫,精神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钢丝,不敢有丝毫松懈。
窗外的天空由浓黑转为灰白,熹微的晨光再次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像冰冷的探照灯,照亮了房间里凝固的、令人绝望的空气。
他醒了。
几乎在我听到他起身动静的同一时刻,我立刻闭上了眼睛,将呼吸调整得绵长安稳,仿佛依旧沉在睡梦里。
我能感觉到他走过床边,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如同例行公事的扫描。
然后,是卫生间关门的声音,以及隐约传来的水流声。
他暂时离开了我的视线。
这是我唯一可能松一口气的片刻。
我悄悄将手伸进病号服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截粗糙的塑料手柄。
它还在。
今天,必须找到机会将它传递出去。
这是目前我能看到的、唯一通向外部世界的、细若游丝的裂隙。
早餐时间。
送餐的依旧是那个眼神锐利、沉默寡言的年轻护工。
他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动作标准得像一台机器,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交流。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机会只有一次。
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带着痛苦,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喘不过气。
“咳咳……咳……水……给我水……”我伸出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表情痛苦而扭曲。
护工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看着我这突如其来的“急症”,眉头微蹙。他没有立刻上前,似乎在判断真伪。
“药……在……在衣服口袋里……”我继续表演,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己身上那件谢予琛的外套,同时,借着身体蜷缩和手臂挥舞的掩护,将藏在手心里的那截塑料手柄,极其迅速而隐蔽地,塞进了换下来、叠放在床尾的另一套干净病号服的口袋里!
动作完成在一瞬间。
与此同时,护工终于走了过来,他没有先去拿水,而是按照我的“指示”,伸手探向我穿着的外套口袋——他显然更优先执行检查潜在风险(比如药物)的命令。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碰到那枚金属设备了?!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外套内衬的刹那——
“住手。”
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谢予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新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射向那名护工。
护工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定格,迅速收回手,垂首恭敬道:“谢总,姜小姐她……”
“出去。”谢予琛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护工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低头,快步离开了病房,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门被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维持着咳嗽后虚弱的姿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看到了吗?看到我塞东西了吗?还是……他只是单纯不允许别人触碰他的外套?
他迈步,走了过来,停在床边。目光先是落在我因为“剧烈咳嗽”而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角,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我身上这件外套上。
他没有问我怎么了。
也没有去碰那件外套。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几秒钟,那眼神深邃难辨,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经历过风雨摧残、却依旧被他牢牢握在掌中的瓷器。
然后,他俯身,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水杯,递到我面前。
“喝水。”他命令道。
我颤抖着手接过水杯,小口啜饮着,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暂时平息了那虚假的咳嗽,却无法浇灭心底熊熊燃烧的恐惧和不安。
他看着我喝完水,接过空杯,放回原处。
“今天有全身检查。”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地告知,“医生九点过来。”
全身检查?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我需要脱掉这件外套,换上检查服?那枚金属设备……还有那套可能藏着塑料手柄的干净病号服……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是在试探我吗?
用这种看似合理的方式,逼我主动暴露?
“我……我有点冷……能不能……”我试图挣扎,声音微弱,带着恳求。
他打断了我,目光平静无波:“检查室有恒温。”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走到沙发旁,拿起他的公文包(我注意到他检查了一下侧袋的拉链,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准备离开。
“哥……”我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恐慌。
他脚步停住,侧过半张脸,光影在他冷硬的轮廓上投下清晰的界限。
“做完检查,好好休息。”他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门再次合上。
我瘫坐在床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怀中的“火种”变得无比烫手。
床尾那套干净病号服,像一颗定时炸弹。
全身检查,像一道无法回避的审判,即将来临。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困兽犹斗。
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前路是更深的陷阱。
我也必须,在检查到来之前,找到藏匿“火种”的方法,并祈祷那截塑料手柄,能够顺利通过层叠的监视,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裂隙的微光若隐若现。
而我,必须抓住它。
不惜一切代价。
(第八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