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沉稳,规律,每一步都像踩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主人归来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谢予琛!
他回来了!
在这个我刚刚被另一个“真相”砸得魂飞魄散、世界观彻底崩塌的时刻!
周彦珩冰冷扭曲的声音还在脑海里疯狂回荡——“是他,亲手拔掉了她的氧气管。”“帮我拿到数据。”“否则,下一个被清理的,就是你。”
而门外,那个被指控为“刽子手”的男人,正一步步走近。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撕扯的、荒诞的恶心感,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猛地俯身,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逼出生理性的泪水。
“姜时安。”
他的声音,在卫生间门外响起。
低沉,带着一丝刚经过长途旅行的沙哑,听不出情绪,却像一道冰冷的枷锁,瞬间锁定了我。
他听到动静了。
我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
眼泪混杂着冷汗,糊了满脸。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面对一个可能是杀害姜兰凶手的人?
面对一个用我母亲性命换来系统、又可能将我视为“污点”准备“清理”的人?
“开门。”
命令式的口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甚至没有询问,直接要求。
我看着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黑色手机,看着从里面滑落出来的、那枚致命的微型内存卡。
绝对不能被他发现!周彦珩的“合作”是另一个陷阱,但这枚内存卡的存在本身,就是我对谢予琛的又一次“背叛”和“窥探”的证据!
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过去,一把抓起手机和内存卡。
手机已经黑屏,不知是否还能运作。
我试图将内存卡重新塞回去,但卡槽似乎因为摔落而有些变形,无法顺利插入!
门外的敲门声加重了些,带着明显的不耐。
“姜时安,我数三声。”
“一。”
冷静!必须冷静!
我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马桶水箱的进水阀连接处,那里有一个极小的缝隙。
“二。”
来不及了!
我猛地将内存卡塞进嘴里!
连同那部无法藏匿的、沉重的手机,我将其死死按在马桶水箱的后面,用身体挡住!
几乎在同时——
“三。”
“咔哒”一声,门锁从外面被钥匙打开的声音!他根本就没打算等我主动开门!
卫生间门被猛地推开。
谢予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病房的光线,如同一座骤然降临的、带来凛冬的山峦。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风衣,肩头似乎还沾染着室外的清冷湿气。
脸上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倦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初,如同暗夜中的鹰隼,瞬间就捕捉到了蜷缩在马桶边、狼狈不堪、嘴角还带着可疑湿痕的我。
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狭小的空间,掠过地上碎裂的手机屏幕碎片(是我刚才慌乱中碰掉的?),最终定格在我苍白惊恐、布满泪痕的脸上。
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
“你在做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审视的冷意。
我仰头看着他,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刚才的剧烈动作而不住颤抖。
内存卡卡在喉咙深处,带来一阵阵强烈的异物感和呕吐欲,但我死死咬着牙,强行咽了下去,连同那血腥的“真相”和周彦珩的威胁,一起吞入腹中。
“我……我吐了……”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散的惊悸,这倒不全是演技,“突然……很难受……”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背狼狈地擦着嘴角,试图掩饰吞咽的动作和那可能存在的不自然。
谢予琛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目光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仿佛能看进我灵魂最深处的惊惶与伪装。
他看到了地上的手机碎片,但他没有立刻追问。
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掠过我的脸,我的脖颈,我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他会不会发现?
发现我吞下了东西?
发现我刚刚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人和信息?
就在我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精神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他终于动了。
他迈步,走了进来。
卫生间本就狭小,他的逼近带来一股强大的、混合着冷冽气息和淡淡烟草味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让我呼吸困难。
他没有去捡那些手机碎片,也没有查看马桶后面。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细微的血丝,看到他下颌线绷紧的弧度,看到他风衣领口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褶皱。
他伸出手,不是碰我,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地、拂过我湿漉漉的眼角,沾上一抹未干的泪痕。
他的指尖很凉,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只是吐了?”他低声问,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还是……又做了‘噩梦’?”
“噩梦”两个字,他咬得略微有些重,带着某种深意。
他在怀疑。
怀疑我的状态,怀疑我反常的原因。
我猛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怕眼底翻涌的恐惧和那刚刚得知的、关于他是“凶手”的认知会泄露出来。我只能更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将身体蜷缩得更厉害,扮演着一个被身体不适和噩梦后遗症折磨的、脆弱不堪的病人。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单音,带着哭腔,“难受……害怕……”
他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那目光,像是在权衡,在判断。
最终,他收回了手,站起身。
“起来。”他命令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回床上躺着。”
他没有追问手机碎片,没有追问我突然的呕吐和眼泪。
但这不代表他相信了。
这更像是一种……暂时搁置的审视。
我如同得到特赦的死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软得如同面条,胃里那枚内存卡的存在感鲜明得令人作呕。
他站在一旁,没有搀扶,只是冷眼看着我踉跄地挪出卫生间,回到病床边,几乎是摔进床铺里。
我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连头一起蒙住,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那个刚刚归来、却可能双手沾满姜兰鲜血的、令我恐惧到骨子里的男人。
黑暗中,我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胃里那枚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内存卡,在无声地灼烧。
刽子手就在门外。
而我的体内,藏着一份指控他的“罪证”,和另一个恶魔的“合作”要求。
绝望,从未如此刻般,漆黑,粘稠,令人窒息。
(第七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