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沐正欲抬手唤人,方才接待他的那名跑堂已快步走来。
那跑堂原本堆着笑的脸。
在瞥见坐在叶之沐对面、正怯生生抓着衣角的小女孩时,瞬间阴沉下来。
“小贱蹄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跑堂压低声音,语气却凶恶无比,伸手就要去揪小女孩的耳朵。
“还不快滚回杂院洗衣!竟敢打扰贵客清净,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女孩吓得浑身一抖,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她带着哭腔小声辩解:“陈…陈管事…我不是故意的…我阿娘…阿娘病得起不来床,
已经饿了两天了…我…我想给阿娘找点吃的……”
她越说越委屈,瘦小的肩膀微微耸动,却不敢大声哭出来。
叶之沐眉头微蹙。
这小女孩,竟是这云海阁的杂役?
看这管事的态度,想必平日没少受苛待。
他将茶杯轻轻落在紫檀桌上。
很轻的一声,却如寒冰乍破,瞬间打断了陈管事的斥骂。
陈管事动作一僵,脸上迅速换回谄媚的笑容,转向叶之沐:
“客官恕罪,是小的管教不严,让这不懂事的小丫头冲撞了您……”
叶之沐没有理会他的辩解,直接吩咐道:
“将桌上剩余……不,重新准备一份易于消化的灵食,打包好。”
他本想说剩余菜品,但想着小女孩恐怕并没有吃饱,便改了口。
陈管事连忙应下:“是是是,小的这就吩咐人去办。”
叶之沐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名小女孩身上。
她依旧站在那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
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看着让人心生不忍。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许。
小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怯怯开口:“阿阮”。
叶之沐心神一震。
阮?
“把剩下的灵膳吃完。”
叶之沐站起身,“然后带我去见你的母亲,我能救她。”
阿阮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犹如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她不敢相信地颤声问道:
“叔…叔叔…您…您真的可以救我阿娘吗?”
叶之沐看着她那充满希冀的眼神,微微颔首。
阿阮迅速大口吃完剩余的灵膳,仿佛这样就能让阿娘早一刻得救。
一旁的陈管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比如这母女俩只是签了契约的杂役,她们的死活与客人无关之类。
但触及叶之沐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悻悻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
阿阮小心翼翼地捧着打包好的食盒,像捧着稀世珍宝。
引着叶之沐穿过云海阁金碧辉煌的主楼,走向后方一处隐蔽的窄巷。
巷子尽头是一排低矮破旧的瓦房,与前方仙气缭绕的阁楼判若两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药味。
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
土炕上,一名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的女子正昏睡着,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
在踏入这间陋室的前一瞬。
连叶之沐自己都未曾察觉,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底最深处,那个被他强行封印了十年的恐惧,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
他害怕。
害怕在这世间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会再次见到那张刻骨铭心的容颜,以如此凄惨的方式出现。
直到目光落在炕上女子脸上,看清那并非记忆中的面容时。
他紧绷的心弦才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既有庆幸,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还好……不是她。
然而,仔细端详之下,叶之沐的眸光再次凝住。
这女子的眉眼神态,竟与师尊阮诗雨,有着三分依稀的相似!
只是师尊的气质如雪中寒梅,而眼前这女子,则更像是被风霜摧折后的残枝。
他缓步上前,无需把脉,强大的神识已如流水般拂过女子周身。
随即,他眉头微蹙。
这女子体内曾经有灵力流转的痕迹,虽然微弱到几乎湮灭,但确凿无疑。
只是如今,她的丹田气海一片死寂。
那维系修士根本的道脉,竟是寸寸断裂,被人以极其霸道的手法毁去!
阿阮抱着尚带余温的食盒,小跑到土炕边,踮起脚轻声唤道:
“阿娘,阿娘,你醒醒,小阮寻到好吃的了,是一位叔叔给的。”
她的小手轻轻抚上女子枯瘦的面颊,“叔叔还说…说他能治好阿娘的病…...”
炕上的女子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双眼。
她的目光起初有些涣散,待看到站在门口那道玄色身影时,明显怔了一下。
逆光中,那身影挺拔冷峻,气息深不可测。
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因虚弱而失败。
只得靠在破旧的被褥上,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丝属于过往的仪态:
“多…多谢道友好意。只是…我本就时日无多,这副残躯,实在不劳道友费心了…”
“不要!阿娘不要死!”
阿阮一听,顿时慌了,扑到女子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小的身子因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阿娘不要丢下小阮一个人…...
小阮会乖乖的,会干很多活,
会给阿娘找很多好吃的…...
阿娘不要死…...”
女子的眼眶瞬间红了,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鬓角散乱的头发。
她伸出枯柴般的手,一遍遍抚摸着阿阮枯黄的头发,动作轻柔,充满了不舍与怜爱。
“傻孩子…”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酸楚,“阿娘也舍不得你啊…”
她抬眼看向叶之沐,眼神悲戚中带着一丝释然。
仿佛在透过他看向某个遥远的过去,低声呢喃,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当年…...我遇到这孤苦伶仃的孩子…...
是她,让我这苟延残喘之人,又多了几年牵挂…...”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气息更加微弱:“可惜…...我道脉尽碎,沉疴难起…...
能拖着这口气活到今日,已是侥幸。
若不是…...放心不下小阮,我早就该随尘烟散去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恳请道友......为这孩子寻一户人家,
有个温饱,能够生活就好,
我......来世再报答道友大恩”
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母爱交织,沉甸甸地压在这间陋室的空气里。
阿阮的哭声更是如同幼兽的哀鸣,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