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要买的东西可多了,除了还要扯些棉布给险哥儿做尿介子,她自己也要买两身换洗的衣裳。另外便是翠果他们一家,吃的、用的少不得添置些,还有渡安也要买些东西感谢他。
梁蘅和翠果轮流着背险哥儿,这小子已经快十个月了,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体重蹭蹭地涨。
梁蘅给险哥儿买了个风车玩,没一会儿就被他扯坏了,翠果拉过他的小手要打。眼看要挨揍,他立马就把脸笑开了花,露出几颗刚冒头的小牙。这般可爱,翠果哪里还舍得打,由着他把风车撕得稀碎。
两个人手里拿得满满当当才回了家。邱老汉夫妇听说她们把绣品卖了五百文钱都惊讶地闭不拢嘴,什么时候绣个枕头套子这样值钱了?
梁蘅给邱老汉买了坛好酒,给邱老太买了治腰疼的膏药,还给翠果买了盒桃花胭脂,另外又给家里买了灯油和盐......一些细碎的东西。
邱老太见梁蘅这般周到,心疼得很:“怎的买了这么多,挣银子多不容易啊,省着点花,将来孩子花费的地方多着呢。”
还没等老两口高兴完,外头又有人敲门,原来是米铺、肉铺送货上门来了。
梁蘅和翠果搬不动米、面,就拿了轻省的走前面,让米铺、肉铺的伙计把东西帮着送到家里来。
邱老汉打量着送来的这一堆东西,还有屋里头桌上堆的,怎么算也不是五百文钱能买得下来的。
梁蘅比划着让翠果去把渡安叫来。翠果明白她的意思,从厨房里拿了个簸箕装了满满的一簸箕糙米出来,手指上还用绳子挂了块猪肉。
邱老汉喝斥道:“你去叫过来不就得了嘛,用得着你跑过去?”
翠果根本不搭理他爹的吆喝,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今天拿到卖绣品换来的银钱,梁蘅指尖都发颤了,心头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诧和欣喜。
从前她是后宅娇养的小姐、少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凭一双手挣钱?这一年来逃命躲藏的惶恐还在心底萦绕,可当她用挣来的钱实实在在答谢了翠果一家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漫了上来——原来她不是只能依附旁人的菟丝花,指尖的绣活竟然能换来生计,养活自己和险哥儿。
这份突如其来的独立与底气,让梁蘅眼眶发热,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从前的枷锁仿佛在针线穿梭间悄然碎裂,只觉得神奇又感动,原来绝境之中,自己也能挣出一条生路。
今天她在城里逛的时候,眼睛一直没闲着,街铺上的动静她都观察了个遍。没有官差模样的人四处盘查,也没有马蹄声、吆喝声让人提心吊胆,看来偏远些的小地方,那些人追不过来。
前段时间听邱老汉说襄王的人快要打过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还要等多久呢?她应该想办法弄到一张文引才能回到祁县去,可是要怎么才能弄到呢?
梁蘅辗转反侧,不知熬到了几更,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恍惚间,熟悉的身影踏光而来,还是她日思夜想的模样,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依旧温和:“我找了你好久,别怕,我来接你了。”
她鼻头一酸,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好像所有的惊慌害怕都散去了一般,只剩下满溢的欢喜和暖意——原来日思夜想的人,真的会闯进梦里来。
鸡鸣划破寂静,梁蘅霍然睁眼,胸口还漾着梦里的暖意,指尖却空落落的,哪有什么温热的手掌,是险哥儿肉乎乎的小脚板。枕巾湿了一大片,全是梁蘅梦里的泪水。
早上起来,翠果问梁蘅:“姐姐,你眼睛怎么肿了?睡得不好吗?”
梁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是不是那硬板子床睡着不舒服,要不你搬我屋来跟我一块儿睡吧。”翠果贴心地提议。
梁蘅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坐在背篓里的险哥儿。
翠果稀罕险哥儿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他,说着就要去帮梁蘅收拾床铺。梁蘅连忙拦住她,收留他们娘俩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能去住人家的闺房。
两人正拉扯着,渡安从门口进来了。他是专门来感谢李娘子的米和肉的。他们家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肉了,弟弟妹妹们高兴得像过节一样。
渡安谢过了梁蘅,又转头对着门口喊几个弟妹进来。三个小孩儿躲在门外叽叽喳喳,翠果走过去把门全打开:“你们三个小东西躲着干啥?”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后头跟着两个小女孩儿进了院子。渡安让他们向梁蘅道谢。梁蘅赶忙摆了摆手,不要他们道谢。
三个孩子都穿得脏兮兮的,头发也胡乱梳着,真不知道渡安是怎么照顾的。当时在船上的时候渡安好几次骄傲地告诉梁蘅,弟弟妹妹都是他带大的,让她放心把险哥儿交给他,想想都让梁蘅后怕。
翠果不高兴了:“我给你们送了多少好吃的,也不见来谢我一次,几个小没良心的。”
两个小女孩赶忙一边一个搀着翠果的手臂,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直到翠果脸上阴转晴了才罢休。
邱老太出来给几个孩子拿了麦饼吃。邱老汉对渡安说道:“你家老二也是个大小子了,不干活可不行,赶明儿一起跟着上船打渔去。”
渡安有些舍不得:“他还小,年底才十二,再说家里就剩下两个小的,我也不放心。”
邱老太接话道:“那有什么不放心的,让她们姐俩白天上我们家来,正好跟着李娘子学学女红,将来可是门能吃饭的手艺。”邱老太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只觉得都是乡里乡亲,顺带的事儿。她自己待人掏心掏肺,便以为旁人也和她一般,把这点“教绣花”的情分看得轻省又自然,压根没想着要问问梁蘅愿不愿意。
梁蘅当然也不会推辞,他们都是对她有恩的人。只是观念不同想法也不同,邱老太的淳朴是“顺带便好”,她的观念里却藏着“术业需郑重”的分寸,自然是要教好。
两个女孩子兴奋地直拍手,仙女一般的娘子教她们绣花想都不敢想呢!
今天是到绣庄拿材料的日子,翠果一早就把险哥儿背在背上陪着梁蘅一同出了门。
赵掌柜拿了一床被面给梁蘅。这是一床成亲喜被,客人要求绣龙凤呈祥,花纹着实繁复。梁蘅有些犹豫,工程量太大了,她一个人短时间内肯定是完不成的,如果还要赶工绣只怕眼睛都要废了。她摇了摇头,表示接不了。
赵掌柜也晓得为难她了,可她又真心满意她的绣工,若是她能绣了,卖出的价钱都要翻倍呢!“李娘子不必烦恼,这被面要的不急,两三个月都绣的,工钱你放心,我会翻倍给的。”
梁蘅不担心工钱,只担心自己能不能绣好并且绣完,万一她哪天要离开,岂不是耽误人家的婚期吗?
她在各色料子里翻捡了一番,选出了一副帐幔。帐幔的花纹大多选缠枝莲纹或团花纹,这些花样子相对没有那么复杂,时间、精力上也没那么吃力。
赵掌柜见梁蘅执意不肯,也只能把帐幔给了她来绣。
选好材料和花样子,赵掌柜试探着对梁蘅问道:“李娘子若是不忙,我这里倒是有一位客人想要见一见你。”
这句话像块冰碴子砸进梁蘅心里,瞳孔猛地一缩,目光慌乱地往门口瞄了瞄又飞快地收回,后背已沁出了一层薄汗:有人追来了?还是有人认出了她的来历?
梁蘅又摆手又摇头,表示不认识的人她不见。翠果见梁蘅神色不对,也觉赵掌柜有些无礼:“我姐姐在这儿不认识人,有什么好见的。”
赵掌柜连忙解释道:“李娘子莫急,这位客人说是你的旧识,你一见便知。”
梁蘅把险哥儿背在背上,拉着翠果便要走。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她要马上带着险哥儿离开。
这时后堂的帘子掀开飘出一缕脂粉香,跟着走出来个年轻女子。头上珠翠环绕,身上服饰流光溢彩,脸上敷着白皙的脂粉,眉毛画得细长入鬓,唇脂艳得夺目。一双眼睛抬得高高的,像带着钩子似的扫向梁蘅。
梁蘅站在原地看了她半晌,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她拉上翠果往外走,只听那女子开口喊道:“二少夫人,还想往哪里走呢?”
梁蘅猛地回头“彩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