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晟对梁蘅是又喜欢又心疼,还有一点害怕,怕她不高兴、怕她受伤害、怕她忽然消失不见......他现在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患得患失。
找回梁蘅以后,他到父亲面前去表明了心意,父亲问他是否想清楚了,他回答:绝不反悔!他大约明白梁蘅是因为什么生气,可他不能告诉她原因。父亲也说过要他提防一二,可他确信自己的直觉,梁蘅绝不是刻意接近他。她干净纯洁,坚强自信,是他见过最好的女子。
李长晟束好头发过来到炕边坐下,理了理新衣裳的袖子,笑着对梁蘅说道:“这衣裳做的正合身,你怎知我的尺寸?”梁蘅往边上坐了些:“母亲给我的尺寸,况且砚哥和瑾哥都见过你。”
提到两个妻弟,李长晟想起秋闱来:“他们二人秋闱可有中榜?”
“未曾中榜,砚哥儿和瑾哥儿年纪还小,再念两年书也无妨。”秋闱落榜虽是平常事,梁蘅还是忍不住替弟弟们找补两句。
李长晟会心一笑,他们姐弟感情当真不错,当日他上门去送礼,两位小公子便对长姐颇多维护。“砚哥和瑾哥学识都很不错,多历练些总是好的。”
李长晟一直好奇她当初为何会在城北桂花巷的事,今日见梁蘅心情不错,遂问道:“蘅儿,当日你怎么会在桂花巷呢?”
梁蘅与李长晟在炕沿并排坐着,扭头睨了他一眼:“奶娘住在巷子里,那天是去看她。”梁蘅顿了顿又说道:“与我同去的是明德书院郭典谒家的郭二小姐。”她晓得他想问什么,索性干脆告诉他。
“原来如此,难怪你让我把马车赶到郭府去!”李长晟恍然大悟。
“那次我和郭二小姐是偷偷去看奶娘的,家里并不知道。”梁蘅并不想瞒他,以后既然要共同生活,有些事应该让他知道,“后来在临水庵,是我去庵堂里祭奠我姨娘。”
李长晟知道她是家里的庶长女,生母早逝。她虽言语轻描淡写,但还是让人察觉到了她身上那些没说出口的难。李长晟也不忍多问,岔开话题:“蘅儿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已经过了,九月二十八。”梁蘅轻轻叹道。那时候她们刚上船没几天,她让奶娘和翠柳不要声张,奶娘念叨着没能给她做碗长寿面。
梁蘅在心里暗戳戳的鄙视他,庚帖都看过了,会不知道她的生辰?
李长晟还真不知道梁蘅的生辰,只知道她今年十八岁。当初一切琐事都是李夫人一手操办,他还真没操过心。他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糟糕,尴尬道:“明年一定记得。”
天被李长晟聊死了,梁蘅不想再在屋里呆,起身想出去。李长晟唤住她,今日过来还有事情要跟她说。
“蘅儿,估计再过几天,咱们就要回江宁府。等把你和大嫂平安送回去后,我便要赶往京城就职。到时你先在家里陪陪母亲,等我一切安顿下来再接你过去。”李长晟一边交代一边观察着梁蘅的反应。
“京城?怎的这般突然?”梁蘅很是惊讶。婆母跟她说过,李长晟十五、六岁便随公爹上了战场,二十岁的时候受伤才回的家。家里并不想让他再去涉险,所以一直闲赋在家。怎么突然一下子又要到京城去?
李长晟见梁蘅只是惊讶并无别的神色,心中稍安。扶着她的手臂回到炕上“父亲的上司高大人将我举荐给了永王殿下,又得殿下赏识举荐我为殿前司将虞侯。”
梁蘅不懂殿前司将虞侯是个什么官职,懵了懵问道:“我也要去京城吗?”
“自然是要去的。”李长晟答道。殿前司将虞侯不过是低级武官,家眷并不一定要跟到京城去的,可他还是想把梁蘅留在身边。
李长晟去京城就职是李将军和高大人商议的办法。他们既然已经不能置身事外,唯有投身蹚了这滩浑水。永王伸来橄榄枝已久,让李长晟去京城既安了永王的心,也好探一探京城的水深。
梁蘅得知归期将至,倒有些惆怅不舍了。在边关的这段时间,梁蘅觉得是自己活得最舒展和自由的日子。明知此地环境条件苦,偏生恋着这份苦里的自由和鲜活,真要离开了,心里还挺不舍。
王氏知道要回去了,既高兴又不舍。她与李长威聚少离多,团聚不易;可家里的孩子又让她牵肠挂肚。情绪虽不高,还是提前几天便开始让竹心和婆子采买、收拾起来。
一说到要回去了,梁蘅的头就有些疼。出来的时候瞒着祖母和父亲、嫡母,等回去了还不知会如何责骂她。她也惦记家里的几个孩子,还有娘家的弟弟妹妹们,冒着小雪也带着翠柳到街上去把好吃的、好玩儿的买了一圈。
邹娘子也给两人备了礼,另外还有一份是单独给李夫人的,托她们送给主母。邹娘子虽说是父亲的人,却一直没个明确的身份,非主非仆的。梁蘅觉得有些不好接她的东西,万一婆母不喜岂不是无端生出是非。王氏倒不以为意,吩咐竹心收了,只道邹娘子有心了。
邹娘子见她们没有推辞,千恩万谢地行了礼才出去。王氏对梁蘅解释道:“她也不易,只能守在这一方小院里。我且给她收下,但别的就不要想了。母亲是个大度的人,并不计较些许小事,但要想到跟前恶心她,却是不能。”梁蘅听明白了,邹娘子还是想过了主母的明路,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梁蘅一行定在了冬月二十这天启程回家。河上已有些结冰,回去不能直接走水路了,要先坐马车过了泗洲才能再坐船。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辛苦,众人都有些担忧。
临行前两天,均哥儿突然到内院来找奶娘:他想留在瓦桥关投在李将军麾下当兵。这奶娘如何舍得?坚决不同意。均儿哥又求到了李长晟跟前。李长晟倒是对钧哥儿刮目相看,又是梁蘅的奶兄弟,自然少不得请他大哥照看一二。
梁蘅知道了,把均哥儿叫到跟前来本想劝劝他。哪知他心意已决,李长晟还在一边帮腔。梁蘅无法,只能反过头来劝奶娘。
均哥儿自从码头遇险之后,便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却半点护不住母亲和小姐,懊恼得很。这些日子跟着蔡护卫他们混在一块儿,见他们个个武艺高强,后来又得见了李将军真颜,心中敬佩便萌生了从军的想法。只是担心他娘不肯,一直拖到了回程才说了出来。
到底是儿大不由娘,最后奶娘还是在梁蘅和李长晟的劝说下同意了。放心不下他,想给他多做双鞋都来不及了,只能叮嘱了又叮嘱。
李长晟最怕的就是梁蘅的身体吃不消,安排人把马车里面垫得厚厚的,外头包得严严实实。
原本安排的三辆马车,结果因为王氏和梁蘅买的东西太多,只得又加了一辆马车。
李长威和均哥儿把他们送了又送,快到雄州城了才不得不返回。王氏泪水涟涟,万分不舍,却强忍着哽咽不语。李长威叮嘱安抚妻子良久才调转马头到李长晟的身边来:“你嫂子就托付给你了,路上万事留心!”李长晟抱拳道:“大哥放心!”
均哥儿也下马来给他娘磕了头,万分不舍。奶娘和竹心、翠柳一辆马车,实不忍再看他,放下车窗帘子默默流泪。
李长威拍马走了几步又勒住缰绳,回头对李长晟道:“到了京城,只管好好当差,勿需过多参与。”李长晟答道:“我明白!”
李长威骑着马儿转了两圈,不再看马车的方向,挥鞭拍马绝尘而去。
王氏和梁蘅透过马车的窗口看着李长威骑马远去,已是泣不成声,直到影子都瞧不见了也舍不得放下窗帘子。先前只当“边关戍守,夫妻分离”是话本子里写烂了的故事,听着只觉寻常,哪懂其中滋味。直到今日亲眼见了大哥、大嫂的分别,才真切感受到了“别离”二字,藏着这么重的分量。从前看书里写“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只觉豪迈,此刻才懂,这豪迈背后,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守望,是每一次相聚都怕成永别的惶恐。旁人说的难,哪及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梁蘅不知该如何安慰王氏,只能伸出手紧紧握住大嫂的手。王氏被夹杂着风雪的冷风吹得面庞冰冷,梁蘅握她手才回过神来,李长威早已走远看不见了。王氏放下帘子,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对梁蘅歉意道:“怪我没注意风这般大,弟妹冻着了吧!”
梁蘅莞尔一笑:“我没冻着,手里有暖炉呢!”说着把抱着的暖炉递到王氏手里,让她也暖一暖。
李长晟挥鞭,车队继续往前行进。天气不好,他们得抓紧赶到雄州城里去投宿。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进了城。林管家骑马先行找好了客栈,车队一到便安顿下来。王氏情绪不佳,梁蘅便留在房里陪着她。李长晟带着福生端了些羊肉汤和胡饼上来。梁蘅打开房门,正撞上李长晟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都懂了对方心里的念头——都想多看顾些大嫂。
王氏性子洒脱,不是扭捏的人。行了半日路,心情也平复了许多。见梁蘅和李长晟都围着她转,颇有默契,打趣道:“哎,我这眼睛没花吧,特意凑一块儿哄我呢!”竹心也在一旁跟着帮腔:“瞧您说的,二爷和二少夫人本就好好的嘛。”
奶娘端着茶壶在门外听得几人说话,心中一喜,暗自盘算起来。福生拿着空盘子从屋里出来,正碰上奶娘杵在门口,问道:“王妈妈,您怎么不进去?少夫人等着喝茶呢!”
奶娘被他吓了一跳,嗔怪着拍他胳膊:“你这猢狲,咋呼什么,快端进去吧。”
福生侧身躲过,委屈巴巴地道:“我还是不进去了,翠柳姑娘不高兴见我!”
奶娘无法,把福生拉到面前小声耳语了几句,福生眼睛瞬间亮了,眉飞色舞地跑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