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回了长禧居,进屋净了手端过奶娘熬好的药喝了,靠在榻上休息。想了一会儿对银柳吩咐道:“银柳,把银匣子拿出来。”
银柳答应了一声,开了柜子锁把装着银锭子的匣子抱了出来。梁蘅打开匣子翻了翻里头的银锭子:“打银项圈是来不及了,让刘妈妈去银楼买个现成的吧!”
银柳一听要买银项圈不乐意了,护食似的把银匣子圈了起来“那林姨娘就没副好心肠,少夫人怎么倒惦记她了!”
银柳和翠柳都不喜欢林姨娘,上次又害得梁蘅大病一场,一听说要给她生的孩儿买银项圈老大不高兴。梁蘅笑着拍开她的手:“你懂什么,那孩子现在是三婶的嫡子,我这做堂姐的还不得表示表示。”
奶娘也在一旁对银柳说道:“是这个理,别说如今是三夫人的儿子了,就算还在大房,那也是少夫人的庶弟,礼节上少不得。”
银柳自然也晓得是这个道理,她就是单纯不喜欢林姨娘,觉得送些衣服、鞋袜便足够了,哪里至于要花费许多去买银项圈嘛。
正说着话,刘妈妈从外头进来:“少夫人不必着急,梁府来报喜的小厮说了,不办洗三,待到满月时再宴请宾客。”
主仆三人都一脸惊讶地看向刘妈妈。刘妈妈忙解释道:“说是孩子早产,身子孱弱,待养些时候再说。”
算了算日子,好像是提前了些。但妇女生产本就风险难料,能母子平安已算幸事。
奶娘在梁府伺候了十几年,对梁夫人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御下严厉,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她原本就觉得这一次林姨娘怀孕透着些不同寻常,这会儿孩儿又归了三房,更是让人心里犯嘀咕。大小姐如今已离了梁府,那大宅院里的事情还是少沾染些的好。
此时,林姨娘躺在床上虚软的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褥子,锦被半褪在腰间也不觉得冷。屋子里还残留着生产时的血腥气,窗外廊下传来丫鬟走动的脚步声,她勉力伸了伸脖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紫娟、紫娟......”
丫鬟紫娟端着托盘进来,走到床边帮林姨娘把被子盖好,劝道:“姨娘还是放宽心养好身体吧,小少爷去了三夫人那儿,以后就是堂堂正正的嫡三公子了,可比留在咱们这儿强多了。”
这些话紫娟从前几个月就开始劝林姨娘,翻来覆去,早都说腻了。可是没办法啊,夫人的吩咐不敢不听啊。她如今也是进退两难,当初分到林姨娘身边伺候,她还挺高兴。她是外头买来的丫鬟不比家生子,能到姨娘屋里总好过在洗衣房、大厨房干粗活累活,林姨娘对她也不错,三不五时的也有些赏赐。可自从林姨娘怀上这个孩子便与夫人处处不对付,夫人可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即使林姨娘在主君面前能得些怜爱又岂能越过府里的规矩,连带着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也跟着吃挂落。现在好了,倒是生了个心心念念的儿子,结果便宜了别人,林姨娘再折腾又有什么用呢。
林姨娘失望地落回枕头上,眼泪无声地淌过脸颊。她望着帐顶的缠枝花纹,那纹样曾让她觉得雅致,此刻却只满眼密密麻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过是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姨娘,在这深宅里,连自己的孩儿都护不住。生产时的阵痛都比不上此刻她心口的疼痛,孩儿一落地,她连一眼都没看清就被稳婆抱走了。怀胎十月,她对这个孩子寄予的所有念想和指望,顷刻间就被断得干干净净。
窗外的日头渐渐斜了,透过窗棂的光变得黯淡,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闷而无力。林姨娘缓缓闭上眼睛,泪水还在不停地流,不知道当初的吴姨娘和今天的她,哪一个更惨一些?
蒋三夫人在屋里手忙脚乱地伺弄着孩子,奶娘和丫鬟立在一旁反倒插不上手。新生的婴儿娇嫩,稍有不适便哇哇大哭,蒋三夫人弄得满头大汗,实在无法了只得丢给奶娘去照料。
这孩子虽说提早了些出生,倒也并不算孱弱。皮肤白皙,眉眼清秀,估摸着长大了定是个俊俏郎君。
蒋三夫人心里又高兴又忐忑。林姨娘幸好是生了个儿子,如果是个女儿,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初跟大嫂商议的法子是她先假孕后落胎,扮了可怜求到老夫人面前去,如此才求来这个孩子。后来梁思宪和她翻了脸,她也害怕过,嬷嬷也劝过她,可每次她到大嫂跟前才开了半句口,便被顶了回来。大嫂出身显贵,从骨子里透出的威严,总让她不自觉放低姿态。但她并未生出怨怼,孩子是她想要的,她们二人合作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大嫂行事的确利落,孩子一落地就抱出来给了她,她站在产房外都不曾听到旁的一丝声音。
奶娘抱着喂了奶,孩子安静下来,呼呼地睡着了。蒋三夫人用指尖轻抚着婴儿的小手,轻声唤着:“瑄哥儿、瑄哥儿。”这是已故公爹给孙辈男丁取的名字。可惜梁家孙辈到现在才得了第三个男孩儿,并不如老太爷想的枝繁叶茂。
梁思宪一听说她把孩子抱了回来就躲了出去。他们夫妻情分算是走到头了,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在这深宅大院里,有个傍身的儿子远比一个不靠谱的夫君重要得多。
梁夫人几乎是一宿没睡,守着孩子落地直到交到蒋氏手里,她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从前她想要办任何事情,都有贺嬷嬷替她谋划、操持。这次贺嬷嬷不在,她亲自来料理了此事,才发现她原来很擅长这些,心也比想象中要硬得多。
年少时还在闺阁里的时候,总能看到母亲整顿父亲的妾室姨娘。那时她只觉得母亲威严,见着姨娘们在母亲面前垂首贴耳的模样,好笑又蔑视。幼时也有庶出的弟妹,可总是生来体弱,没几个月便熬没了,母亲都以“养护不力”为由,将照看的下人重罚了事。到最后,偌大的李家后院,只剩了她和两个嫡出兄长。
后来她也成了主母,终于体会到了面对夫君身边莺莺燕燕的无奈,可她不想像母亲一般麻烦,所以她控制着梁思安后院的发展,滴水不漏地安排只为守住嫡出子女的安稳。
与蒋三夫人的想法不同,梁夫人从一开始打算把林姨娘的孩子送出去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她生的是男是女,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林氏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挑衅就绝不可能让她翻身。如今处理了孩子,林氏如若老实度日则罢,自然少不了她一口饭吃,倘若还要折腾可就不要怪她心狠了。
寿安堂里老夫人得知林姨娘生了个男孩儿,很是高兴,如今三个房头都有了嫡子,也不枉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念念不忘子嗣繁茂。
余嬷嬷见老夫人高兴,趁机插话道:“老夫人,何不趁着元宵节的时候,开了祠堂把小公子的名字上了族谱,也算告慰祖宗了。如今梁氏三房都子孙繁茂,将来定是前程荣耀的。”
余嬷嬷的话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了。梁思宪本就不在老夫人的眼里,如今自己嫡亲的孙子占了三房嫡子的位置,以后自然不会再有嫌隙,把名字写进族谱,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还是你想得周到,去跟老大媳妇儿说,让她安排就定在十五那天让这孩子入了族谱。”老夫人满意地对余嬷嬷直点头。
主仆俩说说笑笑,平时讲得最多的自然是府里的公子、小姐们。老夫人是巴不得儿子出息,孙子上进,孙女孝顺,余嬷嬷自然也盼着府里和顺。过继这一出戏,她们哪里会看不出是梁夫人设的局呢,既然三夫人愿意来掺和,又对府里没有损失,她们是乐见其成的。也幸得梁夫人从头到尾没有要取了这孩子性命的想法,如若不然,老夫人不会袖手旁观的。就像当初的秋露,去母留子可以,但是伤害梁蘅的性命绝对不行。梁家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是有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