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她们在雄州城又耽搁了四、五日,她的身体才恢复了些。她看出王氏惦记李长威,便主动提出返回瓦桥关。大家收拾打点一番计划着第二天便坐马车回去。
李长晟是没辙了,几天都没见到梁蘅的面。今天要回瓦桥关,他早早等在楼下。王氏扶着梁蘅下来,一个劲地给李长晟使眼色,可惜这个莽汉全然不明白,倒是福生机灵得很,张罗着放踏马凳、打帘子。
李长晟打量梁蘅脸色红润多了,终于放心了。一把夺过福生手里的马鞭子,跳到车架子上亲自驾车。
马车慢慢走着,李长晟竖起耳朵听着车里的动静。梁蘅和王氏坐在马车里,眼睛时不时地瞄着驾车的李长晟。恍惚间,就像那次他送她和郭幸回家的情形。
纠结了几天,王氏算是明白梁蘅在气什么了。李长晟的做法确实让人诟病,前因后果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不就好了嘛,偏要来个打死不承认,换了谁都生气。她这两天是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可梁蘅就是听不进去。她一直觉得梁蘅聪慧明理,这钻起牛角尖来还真是拉都拉不出来。
李长晟没有把她们送到官署里去,而是送到了城里一处宅院。门口一个年轻的娘子带着丫鬟出来迎她们。梁蘅有些糊涂看向王氏,王氏笑了笑没说话,拍了拍她的手进了院子。
李长晟把她们送到,凝视梁蘅许久,才带着人返回了官署。
王氏向梁蘅介绍道:“这是邹娘子,是父亲身边侍候的人。”
梁蘅惊愕不已。那邹娘子已向梁蘅和王氏行礼:“奴家邹氏,见过两位少夫人!厢房已准备好了,我带两位进去吧。”说着,笑盈盈地在前面带路。
奶娘和翠柳先进去把屋里看了看,布置得很是用心,扶着梁蘅进屋先歇息。王氏也收拾了一番,才到梁蘅屋里来。
“弟妹,坐了这么久马车可还好?”王氏怕她舟车劳顿身体吃不消。
梁蘅不是娇气的人,又是出门在外尽量不麻烦人:“还好,歇歇就恢复了。”
王氏主动说道:“这邹娘子是高大人送给父亲的人,母亲也是晓得的。父亲很少来这儿,我们一群女眷也不好住到官署去,便暂时在这边住着。”
听王氏一说,梁蘅明白了。婆母曾经说过,他们李家有家训,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既然母亲知道,她也就不操这个心了。
“明日,父亲过来看看你。你这一趟遭了这么多难,着实是把大家伙担心坏了。父亲人虽严肃些,但对我们小辈都很客气,你不必紧张!”王氏给她交待道。
邹娘子安排得很是周到,吃的、用的样样俱全,人又热情,一会儿功夫就和奶娘、翠柳混熟了。知道梁蘅还养着病,还专门让厨房准备了补品用炉子一直煨着。
此时已是深秋,眼看就要入冬了。奶娘又给梁蘅加了厚衣裳,生怕她冻着了。梁蘅很喜欢北方的炕,屋里也不用烧碳笼都是暖烘烘的。饮食上虽粗糙些不如南方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这边的胡饼,浓浓的麦香,特别劲道,梁蘅也挺喜欢。奶娘笑话她:“这么好养活的千金小姐,说出去谁信啦!”
趁着梁蘅心情好,奶娘又忍不住劝她:“姑爷这几天变着法儿的把好吃的往跟前送,也不见您留他喝口水,也忒寒人心了。”
梁蘅脸朝一边,不理会奶娘。
“这小夫妻闹别扭也该有个度,老把人往外推怎么行。姑爷到底男子汉大丈夫,脸面也不好看呐。要不,我亲自去请姑爷过来,你们把话说开不就好了嘛?”奶娘还是坚持她的想法,女子出嫁从夫,不可任性太过。
梁蘅熬了这几天,气也消了大半。她其实纠结的不是和离不和离的事了,她在意的是李长晟的虚伪,同她议亲的时候惦记着“郭小姐”,当她不是郭小姐的时候便可以随意抛弃,等发现她是郭小姐的时候又立马变脸。她原先还庆幸自己不算瞒婚哑嫁,现在看来李长晟也与她父亲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说男人都是一样的本质。
奶娘提醒了她好几次不可任性,她也发觉自己脾气大了好多。以前在家的时候哪里敢这样使性子,受了委屈都是忍在心里不说的。其实她也没想好要和李长晟怎么办,和离是肯定不会了,她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可是要和李长晟琴瑟和鸣怕是难了,或许就应该像奶娘说的守好自己的心,守好规矩,日子也能过下去的。终究是她贪心了!
第二天晚上,邹娘子筹备了一桌宴席,王氏和梁蘅在正厅里等公爹过来。王氏看梁蘅脸色缓和多了,便想着帮李长晟说说好话:“弟妹,老二这个性子不懂转弯又好面子,心眼儿却不坏的。待会儿他来了,你也别老冷着他了,等咱们回去了,再好生收拾他!”
梁蘅知道王氏是好心,也不好驳她,只腼腆地笑了笑。她也不打算再避着李长晟了,就这样吧,何必强求那烈火烹油的热络?炉中余烬尚能温茶,便可以了。
李正元大将军比梁蘅想象中更加伟岸威严。许是常年领兵的缘故,肩背挺得如松似柏,虽未着甲胄,一身墨色锦袍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杀伐气。鬓角已染霜白,却丝毫不显颓态,反倒衬得那双眼睛愈发锐利,像淬了寒的刀锋,只淡淡扫一眼,便让人不自觉屏息。
初见,梁蘅只觉眼前人如远山积雪,凛然不可近,却又藏着千军万马的沉雄。梁蘅跟着王氏上前行礼,规规矩矩地问安:“父亲安好!”
李正元的目光落在面前那抹浅绿色的身影上。二儿子的新妇梁氏,他早有耳闻,却没料到是这般模样。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裙裾扫过地面时几乎无声,脊背挺得笔直,却无半分骄矜。倒像株翠竹,有礼数,更有韧性。
李正元打量着梁蘅,喉间低低的“嗯”了一声。这声不轻不重,却让梁蘅松了口气。
李正元心里有了数,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开口:“既入了李家门,好生过日子便是。”
话音落时,梁蘅再次屈膝,声音清润,不卑不亢:“是,儿媳记下了。”
李正元没再多言,只坐到上方椅子上端起了茶盏,茶雾漫过他眼底,掩去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颔首。
李长威和李长晟两兄弟是陪着父亲一同进门来的。李长威也是第一次见梁蘅,眼中闪过惊艳,扭头看了看李长晟,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还要和离?简直暴殄天物。李长晟则心悬在半空落不下来,他知道父亲的脾性,沙场多年,眼里揉不得沙子,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审视。梁蘅年纪小面皮薄,况且又有之前发生的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他真怕梁蘅入不得父亲的眼。
梁蘅虽心里略慌,面上却有礼有节,指尖交握在袖下,始终端正的模样,连呼吸都匀净,不见半分局促。偶尔对上公爹审视的目光,也只坦然颔首,再垂眸敛目,那份从容是骨子里的教养。
李长晟默默观察,心中甚慰,梁蘅总有一种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妥帖。就算当初初见的时候,那般慌乱还受了伤,她也能致谢、行礼一样不忘。
邹娘子张罗着大家入席,梁蘅看着只布置了一桌膳食的桌子不知所措。王氏笑着牵她坐到下手,说道:“父亲说,难得一家团聚,又是边关苦寒之地,不必讲究那些虚礼,坐下吧!”
梁蘅自小在深宅后院长大,家中规矩教导颇严。宴饮时男女从不同席,即便是家宴,也是男子一桌,女子一桌。公爹如此不拘小节,实在让梁蘅刮目相看。她轻轻瞄过公爹,这位威严的大将军,此刻正微笑着,豪气中又带些慈爱。梁蘅看着他挺直的脊梁,忽然觉得,比起家里那些捧着规矩架子的长辈,眼前这位满身风沙的公爹,才真正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敬意来。原来真有这样的地方,真有这样的人,不讲那些虚礼套话,只认实实在在的日子。
梁蘅轻轻坐到椅子上,握着裙边的指尖还有些发紧,却第一次觉得,这间混着酒气和烟火气的屋子,比深宅里雕梁画栋的厅堂要暖和得多。
李长晟坐在了梁蘅的上手位,眼角余光总忍不住瞄她。她今天气色好多了,那层冰冷的霜壳子似乎也祛掉了。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慢慢松开,掌心沁出些薄汗。李长晟愕然:什么时候他竟有些怕她了?
梁蘅并不怎么理他,只规规矩矩的吃菜用饭。大哥和大嫂坐在他们对面,大嫂语笑嫣然、大哥殷勤周到。夫妻俩和和气气与她和李长晟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