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要进四月了,院子里的花儿也越开越艳了。梁蘅和梁纾跟着学庶务也有段日子了,一个认真,一个聪明,梁夫人对她俩倒是满意,慢慢地也把一些事情交给她们来办。
从前梁蘅觉得和二妹妹总是有些距离,这段日子两姐妹同进同出,办事也有商有量,倒真真正正的有些姊妹亲情了。
梁纾也少了好些架子。从小母亲就告诉她,她是嫡女,生来就比其他姐妹高贵,不必和其他人太亲近。她也一直记着母亲的话,对姐姐妹妹们都不怎么亲热。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对大姐姐不自觉的有些想靠近,这段日子越发的喜欢和大姐姐在一起。上一次,她偷偷听到母亲和父亲说李家的事,她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告诉了大姐姐,她不想大姐姐嫁得不好。
昨天母亲告诉她大姐姐的亲事差不多要定下了,她才晓得,这是内宅女孩儿摆脱不了的命运。母亲说李家门第高,又是娶的正妻,虽说是续弦,也算是高攀了。可是听说那边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大姐姐花儿一般的年纪,嫁过去就要做后母,梁纾觉得不公平。
都说祖母偏疼大姐姐,可关键时刻也不见对大姐姐有多少怜惜。她晓得是大舅舅写信来要母亲促成这桩婚事,母亲没有瞒着她,反而借此机会教导她,高门大户之间联姻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如何把利益最大化,如何处理打点好上下。
梁纾心里不痛快看梁蘅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梁蘅心里也忐忑得很,今早寿安堂的余嬷嬷亲自来传话:让她晨起不必急着去寿安堂请安,先来夫人这儿把事做完了,再去寿安堂陪老夫人说话。看样子是要亲自跟她说亲事的事了。
快一个月了,梁蘅自己在屋里偷偷地设想了好多。也许这桩婚事成不了,也许嫁过去过的很好,也许嫁过去过的不好,也许她偷偷地跑掉......无论想了多少种可能,她都没有办法改变现实。
梁蘅踏进寿安堂的时候身子都有些发抖,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老夫人正在暖阁的窗台榻上分拣刚摘下来的新鲜花瓣,梁蘅走到榻前道:“请祖母安,孙女来了。”
老夫人停下手中的活儿,笑呵呵说道:“蘅儿来了,上来挨着祖母坐。”又吩咐丫鬟去端银耳羹来给梁蘅用。
梁蘅缓步走到榻上坐下,顺手接过榻几上的花瓣摘选。大丫鬟喜雯端来银耳羹,梁蘅赶忙接过来,向喜雯道谢:“多谢喜雯姐姐,祖母可用过了。”喜雯笑道:“大小姐放心,老夫人已经用过了,这是她老人家特意给你留的呢!”
梁蘅俏皮一笑说道:“那我就不客气啦,还是祖母疼我。”
余嬷嬷也在一旁笑,吩咐丫鬟们:“喜雯你们几个去外边候着吧,老夫人和大小姐说说话。”
待丫鬟们退出了暖阁,老夫人说道:“听你母亲说你们姐妹学的用心,她很欣慰,我也就放心了。”
梁蘅用勺子轻轻地搅着瓷碗里的银耳羹:“是母亲教得好,府里的事,庄子上的事都细细地说给我们听,带着我们看账本。”
老夫人道:“这是她做嫡母的应该做的事情,府里的姑娘们教养得好,将来出阁了才不至辱没了娘家的门楣。一个大家族,男子在外面读书做事,女子安顿管理好后宅,才是兴旺之相,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都得切记。”
梁蘅答道:“孙女明白。”
老夫人把手中的花瓣归拢好放到一边,又对梁蘅说道:“蘅儿,你今年就十八了,要不是耽搁了两年早该出嫁了。这些日子祖母一直在打听着人家,现下定了一家,也同你父亲母亲商议过了,门第极好,又是嫡出。”
梁蘅抬头定定地看着老夫人,忘了女儿家的害羞,张口问到:“祖母说的是哪一家?”
老夫人看她这般,倒是一愣。顿了顿说道:“骁勇将军李家的二郎,名字叫做李长晟。”
梁蘅装作不知问道:“骁勇将军家不是两个儿子吗?听说早几年就成亲了呀?他家还有哪个二郎?”
老夫人一时语塞,一旁的余嬷嬷说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这李家的二爷是娶了亲,可前年夫人病逝了。他家李夫人这才张罗着给李二爷续娶。”
到底是说出来了!任梁蘅再是伪装得好,也崩不住了,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哭求道:“祖母您怎么舍得把孙女给这样的人家......”
余嬷嬷急忙解释:“大小姐别急,老夫人最是心疼您,自然是多方打听考虑过的。那李家人口简单,就两兄弟,不像有些个人家兄弟妯娌一大堆,内宅里弯弯绕绕,老夫人就想您将来生活得顺当些,松快些。”
看梁蘅不接话茬,只是流泪,余嬷嬷又劝道:“再则,那李二爷也是个上进的,李将军和长子在边关,府里一应事务都是他一人在打理。有一点最是好,房里没有妾室,从前也是守着夫人过日子。只是说膝下有两个孩子,却都还年幼,将来好好教养便是。”
梁蘅看余嬷嬷是把好处都说尽了,却半点不说坏处,对祖母哀求道:“孙女知道祖母操心我,可孙女害怕啊,我不想离开您。”
老夫人叹道:“女孩子大了,哪有不离家的。我知道你不愿去给人做后母,可蘅儿,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十八了,年纪不小了,又非嫡出,能挑能选的不多了。祖母和你父亲母亲也是多番商议才定下李家,余嬷嬷说的这些俱是事实,除了年岁比你大些,有两个孩子,其他条件已是不错。”
梁蘅跪到祖母跟前,哭求道:“孙女自知福薄,不求多高的门第,也不贪图钱财,平平常常的人家就好。”
老夫人从未见过梁蘅这般失态。素来这个孙女都是规矩听话,乖巧柔顺的,今日竟全无礼仪,哭成这般样子,心中顿时有些生气。
余嬷嬷见老夫人脸带愠怒,赶忙上前把梁蘅扶起来,劝慰道:“大小姐还是孩子心性,说话全无道理。常言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梁家的女儿又怎会是随随便便的人家能匹配得了呢。再说,那寒门子弟,衣食艰难,老夫人岂能让大小姐去吃那个苦。”
老夫人看梁蘅仍是只管哭泣,不肯答话,气道:“自古女孩家亲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向来疼你,才亲自跟你说,你却这般气我,平时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长辈定的亲事难道会害你不成,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余嬷嬷劝着老夫人别生气,唤外头的翠柳进来扶梁蘅出去。
梁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漪澜轩,耳边只有翠柳嗡嗡的说话声。浑浑噩噩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竟起晚了。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阳光刺眼得很,躺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赶忙唤人:“翠柳,银柳,几时了?”
银柳连忙来到床边:“快巳时了。”
一听都这么晚了,梁蘅翻身坐起来,急道:“怎么不叫醒我,迟了迟了。”
“大小姐先别着急,老夫人吩咐了让您和二小姐今天歇息一天,明日再学,夫人那儿已经着人去说了。”银柳说道。
梁蘅松了一口气,祖母还是顾念着她的面子,让她和二妹妹一块儿休息。
“翠柳呢?”梁蘅问。
“翠柳在外头给您热着早膳呢。”银柳回道。
梁蘅叹了口气:“先梳洗吧!”
红儿端水进来,银柳服侍着梳洗了,翠柳把早膳也布置好了。梁蘅哪里有什么胃口,只潦草地用了些粥,便让她们收拾了。
梁蘅铺上纸笔,慢慢地抄着书。她常抄经书,一是为练字,二是为祖母抄的。经书里说“忠孝友悌,正己化人,矜孤恤寡,敬老怀幼”,是她哪里做的不好吗?奶娘时时告诫她要懂事要听话,可是她努力做了,结果不是奶娘说的那样啊?
找父亲嫡母求一求,梁蘅是想都没有想过的。昨日祖母和余嬷嬷换着法儿地劝她哄她,却半点不曾露出心疼她的样子。即使她求到了父亲嫡母跟前,他们也只会厌烦她不懂事。
窗外阳光明媚,暖意盎然,梁蘅却只觉得通身冰冷。孤独无力,恐惧生寒的痛楚又席卷而来,她有好多年不曾有这种感觉了。她以为长大了,能保护自己,能应付各色的人和事情了,就再没有什么能伤害到自己,所以便忘了从前的痛,其实从未改变。
梁蘅取出笺纸,写好帖子仔细地装好,本想唤红儿进来,想了想还是唤来翠柳:“前段时间郭二小姐送来帖子请我去玩儿,因为学习庶务一直不得空,你去给郭二小姐送个信,就说明日我给她送桃花饼过去。你亲自去送,快去快回。”
翠柳一直在外头担心她心情不好,这会儿看着精神还好,稍稍安心,问道:“大小姐可向夫人报备了,明日几时去?”
梁蘅道:“明早我会给夫人说的,大概午后过去吧。”
翠柳拿上帖子出去,走到门口似又不放心回头望她,见大小姐埋头写字,这才安心出门去了。
梁蘅没有什么玩伴,本身庶女就出门得少,她又个性低调,这么多年统共就一个能说说知心话的小姐妹。郭二小姐郭幸,是明德书院郭典谒家的小女儿,礼仪周到,相貌出色,又是嫡出的小姐,却半点不怠慢人,与梁蘅极是投缘。小姑娘们在一块儿聚会的时候,总是梁蘅和郭幸在一块玩儿。每次只要郭幸邀她,嫡母都会同意,也不多过问。这个时候想出门,也只能是借郭二小姐的面子用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