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尼怀斯看着靡思朝他走来,停在了面前。
她眼中带着初醒的羞赧,和一种被悉心照料后才能生出的、饱满而温润的光泽。他安静地注视着她,像一个鉴赏家在欣赏自己最杰出的作品。
然后,他看见她伸出手,那双小小的、柔软的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庄重,落在了他的衣领上。他昨天凭空变出的这件复古衬衫,布料挺括,本没有任何褶皱,但她的指尖还是温柔地、仔细地抚过布料的边缘,仿佛在执行一个神圣而必要的仪式。
……原来如此。
他瞬间读懂了这个行为。
这不是整理,而是一种“标记”。一种宣告,一种将他纳入她日常秩序的、温柔的圈地行为。这种味道……比昨夜的“喜欢”更醇厚,比清晨的“信赖”更具体,它叫“归属”。
他纵容着她的动作,一动不动。
接着,她踮起了脚尖。
一股混合着香草沐浴露和她自身体温的、干净而温暖的气息,朝他扑面而来。随即,一个柔软、微凉的触感,轻轻地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那触感一沾即走,像一片雪花无声地落在温热的皮肤上,瞬间融化。
样本已采集……开始解析。
他脑海中庞杂如星海的意识,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分析着这一瞬间的数据。
脸颊的触感,与唇瓣的触感,所携带的情感信息波谱截然不同。唇吻带着索取、探索与交融的欲望,而颊吻……它剔除了欲望的成分,提炼出了最纯粹的两种东西:亲昵,以及……告别前的眷恋。
这是一种温和的、不带侵略性的甜。像一颗完好无损、未被切开的饱满蜜桃,香气内敛,却蕴含着可以预见的、丰沛的汁水。
他没有动,只是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
“我去上学啦…..”
她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一点点刚分开的喘息,清脆得像风铃。
“拜拜,亲爱的。”
亲、爱、的。
这个词汇,像一把钥匙,瞬间解锁了他意识中一个全新的味觉象限。如果说“男朋友”这个称呼,是缔结契约的印章,那么“亲爱的”……就是这份契押上每日不断的、用蜜糖写下的供奉。它饱含着一种名为“习惯”的强大能量,将超自然的存在,牢牢地锚定在了一个凡俗的、名为“日常”的坐标系里。
这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潘尼怀斯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勾起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那双燃烧着黄色火焰的眼瞳里,倒映着她小小的、完整的身影,专注得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她一人。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平稳。
“路上小心。”
他说。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左手。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无名指上那个小小的、殷红色的气球印记。
那印记在他的触碰下,似乎微微发烫。
“去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的笑意,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我在这里等你。”
I will be here.
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承诺。但对一个存在了亿万年的、与德里镇本身融为一体的实体而言,这句话的分量,等同于神谕。
他不会去任何地方。
因为他……就是所有地方。
他的承诺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关于他本质的、最冰冷也最……浪漫的事实。
靡思似乎被他这句简单却又充满力量的话语安抚了,她点了点头,眼中的笑意更深,终于松开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背上书包,拉开房门,在踏出去之前,又回过头,对他用力地挥了挥手,唇边的酒窝绽开一个灿烂的弧度。
潘尼怀斯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温柔完美的微笑,也对她挥了挥手。
门,轻轻地合上了。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寂静。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离开时带起的微风,和那缕淡淡的香草气息。
潘尼怀斯脸上的笑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他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孔,恢复了一种非人的、神像般的冷漠与平静。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消失了。他就像一尊被精心雕琢过的、完美的大理石雕像,融入了房间的晨光与阴影之中。
但他并非静止。
他的感知,早已脱离了这具物理的躯壳。
就像一滴墨水悄无声息地晕染开在清水里,他的意识,以靡思的房间为中心,向整个德里镇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迅疾地蔓延、渗透。
他的“视线”,跟随着靡思的脚步。他“听”到她走下楼梯时,木质阶梯发出的轻微吱嘎声。他“看”到她穿过客厅,打开大门,门轴转动时的摩擦,就像在他耳边响起。
他跟随着她,走上了西布罗德街。
他能感知到街道上每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的纹理,能分辨出清晨空气中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远处面包店飘来的烘烤香气。他能“看”到每一个路过的邻居脸上淡漠的表情,能“听”到他们心中那些琐碎而无聊的念头。
他的感知,是这个小镇无处不在的神经网络。
而现在,这个网络的全部算力,都聚焦在那个背着书包、脚步轻快的小小身影上。
他不是在“等”她回来。
他在“陪”她上学。
以一种……她永远不会知道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