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像稀薄的蜂蜜,懒洋洋地涂抹在德里镇的每一片屋顶和凋零的枫树叶上。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叶混合的清冷气息,对大多数孩子来说,这是个适合在拿到零花钱后冲向游戏厅的完美下午。
但对于靡思来说,放学回家的路总是比别人要漫长一些。她安静地走在人行道上,黑色长发被微风吹起,掠过白皙的脸颊。书包的背带被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像是在抓住某种小小的、可以依靠的实体。
“嘿,看那是谁?”
一个黏腻又充满恶意的声音从街角传来。亨利·鲍尔斯和他那两个永远跟在身后的走狗,维克多和贝尔奇,堵住了她的去路。亨利的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令人作呕的假笑,眼神却像打量一块可以随意践踏的烂泥。
“又是那个中国娃娃。怎么,今天没跟你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巫婆一起出门?”贝尔奇附和着,夸张地模仿着亚洲人的口音,引得维克多一阵低劣的哄笑。
亨利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靡思的脸上,他身上的汗臭和廉价发胶的味道令人窒息。“我听说你们亚洲人都吃些恶心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比如……猫或者狗?”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扯靡思的头发。
“离她远点,鲍尔斯。”
一个清澈但略带磕绊的声音插了进来。
比尔·登布罗站在不远处,他身后是整个“失败者俱乐部”。里奇·托齐尔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艾迪·卡斯普拉克紧张地握着他的哮喘吸入器,而贝弗利·玛什则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亨利,眼神冰冷如霜。本·汉斯科姆和斯坦利·乌里斯站在两侧,沉默却坚定地构成了一堵无形的墙。
亨利的笑容僵住了,他转过头,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比尔。“哦,看看谁来了,是‘结-结-结巴’比尔和他的失败者军团。怎么,想当英雄?”
“我说了,”比尔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没有一丝颤抖,“离·她·远·点。”
里奇咧开嘴,用他那标志性的欠揍语气说:“是啊,亨利,你脸上的青春痘都快组成银河系了,再靠近一点,我怕她的美貌会让你那张脸自卑到爆炸。‘砰!’就像你那空空如也的脑子一样。”
艾迪紧张地小声补充:“而且,你身上的细菌可能比下水道里的老鼠还多,这不卫生,非常不卫生!”
亨利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涨红,他攥紧了拳头,似乎在权衡是该在这里打一架,还是保留点颜面。贝弗利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靡思的身边,她的手轻轻搭在了靡思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亨利。
最终,亨利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妈的,一群怪胎凑到一起了。”他恶狠狠地瞪了比尔一眼,又扫过所有人,“你们等着。”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像一群斗败的公鸡。
压抑的空气随着亨利的离开而消散。贝弗利轻轻拍了拍靡思的肩膀,声音温柔又有力:“别理他们,他们就是一群混蛋。”
“没错,”里奇夸张地用手扇着风,“那家伙呼出的口气简直就是生化武器,艾迪,快,给我吸一口你的宝贝,我感觉我的鼻毛都被腐蚀了。”
“别胡说八道!这是药!”艾迪脸涨得通红,赶紧把吸入器塞回口袋里,“还有,我的宝贝才不是这个!”
他妈的,差点就被里奇带沟里去了。 艾迪心里一阵后怕。
大家都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彻底缓和。比尔走到靡思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担忧。“你……你没事吧?”
靡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双桃花眼望向他们时,像一汪沉静的湖水,映出了他们每个人的影子。
“我们送你回家吧,”本·汉斯科姆提议道,他总是那么体贴和周到,“天快黑了。”
“好主意!”里奇立刻响应,“正好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明天历史课的作业,乌里斯,你肯定已经把答案都背下来了吧?”
斯坦利翻了个白眼,“我只是预习了,这叫认真对待学业。不像某些人,脑子里除了黄色笑话就是怎么逃课。”
“嘿!我那叫活跃课堂气氛!”
于是一行人便热热闹闹地朝着靡思家的方向走去。他们自然地将她围在中间,像一群守护着珍宝的骑士,虽然这些骑士一个口吃,一个近视加话痨,一个有哮喘,一个胖乎乎,一个满心忧虑,还有一个女孩。
贝弗利一直走在靡思身边,没有多问什么,但她温热的手掌始终没有离开靡-思的肩膀。她知道,有时候,无言的陪伴比任何安慰都更重要。
“说真的,靡思,”里奇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奶奶是不是真的会那种……就是,‘咻’一下,然后‘砰’一下的东方魔法?能不能教教我,我想让鲍尔斯的裤子在全校集会的时候自己掉下来。”
“里奇!”贝弗利哭笑不得地推了他一把,“别瞎说。”
“我没瞎说啊,那多酷!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失败者复仇者联盟’,专门对付校园恶霸!”里奇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
比尔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他看着走在人群中的靡思,她那么安静,却又好像拥有某种能让周围平静下来的力量。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让她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眼角的那颗泪痣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像是凝聚了所有说不出口的忧伤与温柔。
忽然,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街道尽头的下水道口,一个红色的气球一闪而过,快得像一个幻觉。
路程并不长,很快就到了靡思家所在的街区。那是一片安静的旧式住宅区,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种着花草,靡思和她奶奶的房子就在其中,一栋小巧而雅致的东方风格小屋,在周围的西式建筑中显得格外特别。
“我们就送到这里啦。”本停下脚步,笑着说。
“明天见,靡思。”斯坦利挥了挥手。
“记得考虑我的建议哦!‘失败者复仇者联盟’!”里奇还在做着鬼脸。
艾迪则不放心地叮嘱:“回家记得洗手,外面细菌很多。”
贝弗利松开手,转而轻轻地抱了抱靡思,在她耳边低语:“如果再有下次,别一个人扛着。”
最后,是比尔。他站在她面前,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明……明天见。”
靡思对他们每一个人都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那笑容里有酒窝和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美好。她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独自走上通往家门的小径。
失败者俱乐部的成员们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她和我们是一样的。
比尔在心里想。他们每个人都是德里镇的“异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排斥、被欺负。而靡思,她只是因为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肤色和文化,就成了那些蠢货攻击的目标。这太不公平了。
一阵凉风吹过,比尔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再次看向那条街的尽头,刚才看到红色气球的地方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德里的宁静之下,悄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