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沉默，像一块被投入温水里的方糖，无声无息地溶解，将甜意弥漫到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
布拉姆斯收回手后，那微微低下的头颅，像一株羞于见光的巨大植物。靡思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没有戳破他那点笨拙的温柔，只是转过身，率先走出了厨房。
“我们去客厅休息一下吧。”
她的声音打破了那份过于黏稠的静谧，像一阵清风。布拉姆斯跟在她身后，像个沉默的、忠诚的影子，亦步亦趋。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在沙发旁投下温暖的橘色光圈。靡思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布拉姆斯却犹豫了，他选择像往常一样，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这个位置让他有安全感。
靡思也不勉强他，只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那台许久未曾启动过的电视。屏幕亮起，光影闪烁，一个对布拉姆斯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就这样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部很老旧的黑白电影，画面上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做着夸张的表情。但他看得格外专注，隔着面具，那双绿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那些流动的光影全部吸进去。
靡思靠在沙发上，侧过头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因为电影里一个滑稽的追逐场面而微微前倾身体，又如何因为突如其来的枪声而肩膀一颤。他像一个第一次看见万花筒的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电影的情节缓慢地推进着，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电影的配乐和人物对白在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靡思感觉到身边的织物微微下陷。
她转过头，发现布拉姆斯不知何时已经爬了上来，正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她的姿势，僵硬地靠在沙发的另一头。他离她有一段距离，既渴望靠近，又害怕惊扰。
靡思的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沙发扶手上的一条薄毯，轻轻展开，盖在了两人身上。
毯子不宽，为了能同时盖住两个人，他们的身体不得不靠得更近一些。布拉姆斯高大的身躯瞬间绷紧，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温暖的体温。
他僵硬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喜欢吗？”
靡思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耳畔。
布拉姆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关于电影的事。他转过头，看着电视屏幕，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你看得懂吗？”
他摇了摇头。
“那你在看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有些犯难。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靡思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她听到一个闷闷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光。”
光。还有影子。还有那些移动的人。他看不懂情节，也听不懂对白，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个发光的方盒子，将她和他一起笼罩在这一小片温暖明亮的空间里。不再是墙壁里那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靡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她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轻轻地、安抚地，拍了拍他紧握着毯子的手背。
“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很多。”
布拉姆斯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向屏幕，但靡思能感觉到，他的一部分注意力，始终都留在了身旁，留在了那只盖在两人身上的、薄薄的毯子上。
电影的结局是一个长长的拥吻。
当画面定格在男女主角紧紧相拥的侧脸上时，布拉姆斯忽然转过头，深深地看着靡思。那双绿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屏幕上明明灭灭的光，像是有星辰在其中碎裂、燃烧。
他慢慢地、试探地，向她靠近。
他的动作很慢，给了靡思足够的时间去拒绝。但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张冰冷的陶瓷面具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放大。
他没有去吻她的嘴唇。
他只是将自己戴着面具的脸，轻轻地、笨拙地，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冰凉的陶瓷，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
这是一个奇异的、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吻”。没有温度，没有柔软的触感，只有一片冰冷的、坚硬的隔阂。但透过这层隔阂，靡思却仿佛能感觉到他面具下那颗正在剧烈跳动的心，和他滚烫的、不安的呼吸。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持续了很久。像是在汲取她身上的温度，又像是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
然后，他缓缓地退开，重新坐回原位，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像一只做错了事的鸵鸟。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电视机里传出的、悠扬的片尾曲。靡思伸出手，轻轻地落在他那头微卷的、柔软的黑发上，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大型动物。
夜色温柔，岁月安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角落，一个新的故事，正在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