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上。
几辆饰着繁复银纹的马车,稳稳停在城中最大的茶馆面前。
原本三三两两闲谈的学子们,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吸引。
“云亭先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这称呼立刻点燃了人群。
“云亭先生,是云亭先生到了。”
“先生安好。”
“学生仰慕先生高义久矣。”
呼喊声此起彼伏,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敬与激动。
云亭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算是回应了这如潮的追捧。
他抬手,轻轻一压,人群的喧哗迅速平息下去。
“诸位才俊,”云亭开口了,语调抑扬顿挫,“学问之道,贵在砥砺,贵在切磋。
闭门造车,终难成大器。
老夫游学四方,深感此理。
故此番暂居府城,愿效法古之贤者,设一小小‘清谈雅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满意地看到无数双眼睛因期待而闪闪发亮。
“然,君子之交,亦需雅室清茗,需笔墨丹青,需焚香净几,方不负这学习之雅意。”
云亭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惋惜,“是以,此雅集,需纳些许‘雅费’,以作维持。
每席白银三十两。”
“三十两?”
这个数目,足以让一个普通寒门学子在府城省吃俭用熬上大半年。
方才还热烈无比的气氛,骤然冷却了几分。
不少人流露出挣扎与不甘。
云亭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仿佛早已预见了这反应,不紧不慢地又补充道:“当然了,学问不分贵贱,心诚则灵。
若有学子确系清寒,一心向学,亦可携荐书一封,或呈上平日习作心得,经老夫亲自过目,确认其诚心可嘉、才思堪用者,或可酌情免了。”
这话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又点燃学子们的希望。
只要能得到这位名扬天下的“云亭先生”青睐,就意味着一条通往功名显达的捷径。
区区三十两,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之前先生一千两的批注,这已经是最低的入门学费了。
若能得先生一句指点,一篇荐书,日后飞黄腾达,又何止三百两、三千两?
“云亭先生高义。”一个衣着洗得发白、袖口已磨出毛边的年轻学子激动地挤到最前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深深一揖到底,“学生,学生栾邈愿典当家传玉佩,凑足‘雅费’,只求能聆听云亭先生教诲。”
栾邈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用旧布包裹的玉佩。
那玉质算不得顶好,甚至带着些微的杂质,但打磨得十分光滑,显是传了有些年头。
他捧着玉佩,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卑微的恳求。
云亭的目光在那玉佩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没有半分触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但面上的表情甚至带上了一丝“动容”。
云亭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充满了“长者”的关怀与“惋惜”:“唉,何至于此?
求学之心,赤诚可鉴。
罢了罢了,这玉佩,你且收好。
这雅费,便免了你的吧。”
他抬手,虚虚扶了那栾邈一下,动作优雅从容,一派仁厚长者的风范。
“云亭先生大恩,学生,学生……”栾邈激动得语无伦次,眼圈瞬间红了。
只觉得眼前这位“云亭先生”简直是古之圣贤再生,恨不得当场叩首谢恩。
这一幕,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羡慕、嫉妒、更加狂热的渴望在人群中汹涌。
云亭倒也不是傻子,一味的重金高价只会让这些学子望而却步,倒不如适当的放出一些小恩小惠。
千金批注和免费讲学,都要拿捏的恰到好处。
这样既显出他的才学,又体现出他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正好利用这些没钱的寒酸学子,博个好名声。
为了日后能更好的提高门槛。
连这样寒酸的学子都能得云亭先生破格垂怜,那自己呢?
是不是只要凑够钱,或者得到先生赏识,岂非一步登天?
三十两银子,似乎也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先生,学生明日便奉上银两。”
“先生,学生有习作三篇,恳请先生斧正。”
“先生……”
热情再次将云亭包围,嘴角那抹掌控一切的笑意更深了。
在众多学子的簇拥下,如同众星捧月般,踏进了清幽的茶馆。
闻林书院的消息虽闭塞,但“云亭先生”在府城大肆敛财、富家子弟趋之若鹜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杏山镇。
午后,藏书楼角落。
沈清辞正对着一卷《水经注》残本做注疏,王景凌则抓耳挠腮地对付着一篇策论。
窗外蝉鸣聒噪,更添烦闷。
“清辞兄,你听说了吗?”王景凌终于憋不住,放下笔,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满是不屑。
“府城那边都传疯了,那个……咳,云亭先生,现在可了不得了。
给人批几个字盖个印,就要一千两,听说还有什么‘静心’,一张纸就能卖两千两银子。
那些有钱人还抢破了头,你说他们是不是都疯了?”
沈清辞笔下未停,头也不抬,声音平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求仁得仁,何疯之有?”
“可那是骗……”王景凌差点喊出来。
又赶紧捂住嘴,贼兮兮地看了看四周,才继续道,“那字写得再好,批注再玄乎,能值那么多银子?
我看就是那人和李荣合伙骗钱。”
“值不值,得看买的人觉得值不值?”沈清辞蘸了蘸墨,“有人求学问,有人求心安,有人求身份。
所求不同,价码自然不同。
在那些人眼里,那枚云亭的印章,或许真值千金。”
“那我们书院柳夫子呢?”王景凌不甘心,“夫子肯定早就看穿他了,为什么不去府城揭穿他?
就任由他打着云亭先生的名头招摇撞骗?”
沈清辞终于停下笔,抬眸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师父他老人家清流自守,岂会卷入这等污浊名利场?
且无真凭实据,贸然指认,反易引火烧身。
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