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悬圃庞大的秩序场域如同苏醒的巨鲸,碾过溃散翻腾的熵增暗红潮汐,向着深空低语者最后意志逃遁的“归墟坟场”方向坚定推进。涅盘玄鸟号如同巨鲸身畔最锐利的剑鱼,引擎喷吐着炽蓝的尾焰,舰首直指那片连星光都显得吝啬的幽暗星域。
舰桥内,胜利的余温尚未散去,便被一股冰冷的疑云彻底冻结。主屏幕中央,被能量流反复冲刷的那截残骸图像被放大到极致——扭曲变形的金属骨架,布满撞击凹痕与能量灼烧的焦黑痕迹,边缘残留着深空低语者特有的暗红粘液。但更刺眼的,是那被腐蚀得模糊、却依旧顽强存在的红底金星的涂装,以及旁边一行几乎被磨平、却仍能辨识的汉字编号:“祝融·Zc-01”。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只有探测器捕捉到的、残骸在能量乱流中翻滚碰撞的细微金属呻吟声,通过扬声器在死寂的舰桥内回荡,一下下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祝融号…火星车的…底盘结构…”李振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他紧紧攥着指挥席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钉在那抹残存的红色上,仿佛要穿透冰冷的屏幕,看清四年前火星沙尘暴下那场“意外”失联的真相。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和被愚弄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陈飞云站在舷窗前,怀中的“问天”古琴冰冷沉重。火星车的残影与他记忆深处祖父修复敦煌壁画时,用放大镜观察壁画颜料剥落痕迹的画面诡异地重叠。剥落…掩盖…真相被层层污浊覆盖!“不是意外…”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身上冰冷的苗银弦柱,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猛地一个激灵,“深空低语者的触角…早就伸到了火星?!‘天问一号’…是饵?还是…牺牲品?”
“逻辑不通!”伊琳娜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利,她面前的虚拟光屏上,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刷下,“深空低语者是熵增的化身,它的污染具有极强的‘同化’与‘湮灭’特性!任何被其核心吞噬的物质,都会在极短时间内被分解、转化为纯粹的熵增能量,成为它的一部分!不可能存在‘祝融号’残骸这样相对‘完整’的碎片,更不可能在其核心崩溃后才暴露出来!”
她猛地调出一组对比光谱分析图,指尖重重戳在代表“祝融号”残骸物质成分的蓝色光带上:“看这里!残骸金属基体上,覆盖着一层极其微弱的秩序能量残留!虽然被熵增污染严重侵蚀,但其光谱特征…与‘玉京悬圃’的秩序场域能量高度同源!这层微弱的秩序屏障,保护了它没有被瞬间同化!”
“玉京悬圃的秩序能量?!”苏云锦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醒的声音从天轮殿传来,同步显示在主屏幕上。她悬浮在“天工机枢”平台前,覆盖双手的青金石薄膜裂纹密布,精神却高度集中。“‘天工机枢’的‘织星’记录里,没有向火星投射过秩序场域的历史。除非…”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层秩序能量,是在‘祝融号’被卷入深空低语者核心时…被动激发的!是‘祝融号’本身携带的某种装置…或者…某种‘物质’…在极端环境下,自发形成了弱秩序屏障!”
“祝融号本身携带的…”李振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探测器!火星车搭载的精密探测仪器!尤其是…那几件来自摇篮基地核心实验室的原型载荷!”
“立刻分析残骸表面附着物!重点检测那层秩序能量残留最密集的区域!”李振的命令斩钉截铁。
玄鸟号舰腹下方,数条机械臂如同灵蛇般探出,前端闪烁着高能激光与分子探针的寒芒。一道牵引光束精准地笼罩住那块翻滚的残骸,将其小心翼翼地拖入舰体下方打开的隔离分析舱。
隔离舱内,强光照射下,残骸的每一寸伤痕都纤毫毕现。陈飞云被特许进入隔离舱外观察室。他没有去看复杂的分析仪器,而是将脸紧紧贴在厚厚的观察窗上,目光死死锁定残骸表面一处相对“平整”的凹陷区域——那里正是伊琳娜光谱分析中秩序能量残留最密集的点,也是暗红粘液附着相对稀薄的地方。凹陷内部,似乎有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金属本身的深蓝色晶体粉末?混杂在污浊的粘液与金属熔渣之中。
深蓝色…如同敦煌莫高窟第285窟壁画上,西魏飞天飘带所用的青金石研磨出的粉末!陈飞云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祖父修复笔记中关于壁画颜料抗风化的一页:“…青金石,色如深穹,质坚而性稳,研磨至极细,可渗入胎体,与矿物釉结合,千年不易…其性…暗合‘守’‘固’之理…”
“研磨至极细…渗入胎体…守固…”陈飞云脑中灵光乍现!他猛地转身,对着通讯器急促喊道:“李指挥!苏教授!残骸凹陷处有异常粉末!极细的深蓝色晶体!可能是…某种人工合成的、基于青金石分子结构的超微涂层!我怀疑这就是那层秩序屏障的来源!它被涂在某个关键设备的外壳上!”
“青金石涂层?”舰桥内的李振和天轮殿的苏云锦同时一怔。
“有可能!”瓦西里教授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抖接入通讯,“青金石的主要成分是硅酸盐矿物,但它的晶体结构在某些极端能量场下,确实可能表现出微弱的秩序场稳定特性!如果是摇篮实验室合成的、经过特殊处理的超微涂层,在深空低语者核心那种极端的熵增环境下,被动激发形成一层微弱的秩序‘蛋壳’,保护了内部设备的关键结构不被瞬间湮灭…逻辑上说得通!”
“立刻取样分析粉末成分和晶体结构!”李振下令。
就在此时,隔离舱内负责操作的工程兵发出惊呼:“报告!凹陷内部…有…有东西!被涂层和粘液糊住了!”高精度的机械探针小心地剥离开粘稠的暗红物质和深蓝色粉末层,露出了下面一个严重变形、几乎嵌入金属基体的小型圆柱体!圆柱体表面同样布满焦痕,但依稀可见几个模糊的英文缩写:“L.S.Y. prototype”!
林思源原型体!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重重迷雾!舰桥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林思源!
林思源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当“L.S.Y.”三个字母被念出时,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仪器台。四年前火星项目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飞速闪过:他利用家族在芯片领域的人脉,将一批“特殊处理”过的、据说能极大提升探测器抗干扰能力的“新型防护涂层”样品,绕过严格审查,夹带进了“祝融号”的某件非核心载荷外壳上…他以为那只是商业间谍行为,只是窃取技术数据…他从未想过,这涂层…竟然会与深空低语者扯上关系!更没想到,它会在四年后,以这样一种惊悚的方式,将火星的灾难与眼前的星海危机串联起来!
“林思源!”李振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解释!”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林思源声音干涩嘶哑,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几乎将他吞噬,“那涂层…是…是‘星尘动力’给的…他们说是实验室最新研发的保密技术…能…能卖大价钱…我…我鬼迷心窍…”
“‘星尘动力’?”李振眼神锐利如刀。这个名字,在商业航天领域如同幽灵,多次出现在敏感技术泄露的边缘。
“瓦西里!分析那个圆柱体!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李振命令道。
与此同时,天轮殿内,苏云锦的精神力通过“摇篮”与“天工机枢”深度链接,尝试读取那圆柱体表面残留的微弱信息。她的意识仿佛沉入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流冲击着她:
* 扭曲的火星地表:漫天赤红的沙尘暴,视野剧烈晃动,警报声凄厉。巨大的、不自然的能量旋涡在探测器前方形成…
* 异常的引力读数:探测器传感器捕捉到火星轨道附近一个极其短暂、却又强大到扭曲空间的引力异常点…
* 暗红色的能量触须:如同从虚空中伸出的鬼爪,瞬间缠绕上“祝融号”…
* 圆柱体内部结构:复杂的微型电路板上,一个核心组件发出不祥的暗红色微光,其能量波动频率…竟与深空低语者的熵增污染有着诡异的相似性!
* 最后的信息碎片:一组被强行中断、即将发送出去的坐标数据包,其目标指向…摇篮基地内部某个隐藏极深的通讯节点!
“不是意外…是陷阱!”苏云锦猛地睁开眼,脸色惨白如纸,精神力透支让她眼前发黑,声音却带着洞悉阴谋的冰冷与愤怒,“‘星尘动力’提供的涂层里…藏有诱导信标!它在极端环境下会发出特定的能量波动…像鱼饵一样,将‘祝融号’…不,是将整个‘天问一号’探测器…主动送到了深空低语者嘴边!”
轰——!
真相如同宇宙深寒的冰山,轰然撞碎了所有人残存的侥幸!火星探测的失败,摇篮基地遭遇的深空低语者侵袭,乃至太阳系黑暗纪元的开端…源头竟然是人类内部的贪婪与背叛!一个名为“星尘动力”的商业航天公司,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竟充当了引狼入室的帮凶!
“目标:归墟坟场!全速前进!”李振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淬炼而出,压抑着足以焚毁星辰的怒火,“无论‘星尘动力’背后是谁,无论他们想从深空低语者那里得到什么…这笔血债,必须用他们的彻底毁灭来偿还!”
涅盘玄鸟号引擎功率瞬间提升至极限,拖着长长的蓝色尾焰,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吞噬一切的幽暗星域——归墟坟场。玉京悬圃紧随其后,庞大的秩序场域如同复仇的巨盾。舰桥内,陈飞云默默捡起地上的“问天”古琴,指尖拂过冰冷的苗银弦。火星车残骸上那抹刺眼的红,祖父笔记中“守固”的青金石,林思源惨白的脸,苏云锦洞穿阴谋的眼神…交织成一幅沉重的画卷。
星海征途,从未如此凶险,也从未如此清晰。归墟坟场深处,等待他们的不仅是深空低语者最后的巢穴,更是这场跨越星际、由背叛与贪婪点燃的滔天阴谋的最终答案。那答案,或许比熵增本身更加冰冷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