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文件签署完毕，与最后一家媒体的和解协议达成，持续近一个月的舆论风波终于在法律层面上画上了句号。周深走出律师事务所大楼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初冬的寒风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疲惫。
这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更多是精神上的耗竭。过去几周，他不得不一次次重复回忆那个改变一切的瞬间，一次次在律师和媒体面前描述何粥粥的伤势和现状，每一次叙述都像是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撕开一道口子。
他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即发动汽车。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他却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周深最终发动了引擎，但车子没有驶向家的方向，而是开往了城郊的康复中心。
抵达时已近午夜。康复中心的大厅只留了几盏夜灯，值班护士认出他，轻轻点头示意，没有打扰。周深熟门熟路地穿过安静的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习惯性地走到何粥粥的病房外，透过门上的观察窗，静静地看着里面熟睡的身影。
小夜灯柔和的光线映照着她平静的睡颜，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微的阴影。她的呼吸平稳而轻柔，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枕边，那里放着她最近常在把玩的一个软毛绒玩偶——是周深上周带给她的，一只憨态可掬的泰迪熊。
这一刻，外界的纷扰、网络的喧嚣、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虚假的流言，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就像暴风眼中的那一片宁静，纯粹而不受侵扰。
周深的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房门上，闭上眼睛。连日来的压力、愤怒和不得已的强势，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宁。
他想起了第一次带何粥粥来这家康复中心时的情景。那时的她，连最简单的指令都无法理解，整日要么呆滞要么焦躁。医生私下告诉他，要有心理准备，她可能永远都需要专业护理。
但他没有放弃。一次次陪伴她做那些枯燥的康复训练，一遍遍教她认人认物，耐心等待她偶尔闪现的清醒时刻。
然后是她第一次拿起画笔的那天。原本只是康复治疗师的一个尝试，却意外开启了她与世界沟通的另一扇窗。从那以后，画室成了她的避风港，色彩成了她的语言。
门内，何粥粥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下，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周深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尽管疲惫，但看到她能如此安稳地入睡，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夜班护士来进行例行巡查。见到周深，她并不意外，只是微笑着低声说：“周先生，何小姐今天很平静，下午还完成了一幅新画呢。”
周深感激地点点头，轻声问：“她今天...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尽管他们已经尽力隔绝外界信息，但他仍担心风波会以某种方式影响到何粥粥。
护士摇摇头：“一切如常。倒是您，看起来需要好好休息。”
周深苦笑一下，没有否认。
护士检查完何粥粥的生命体征后离开，走廊再次恢复宁静。周深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不打算立即离开。这里的宁静对他而言，是一种疗愈。
他拿出手机，翻看今天工作室发来的舆情报告。支持的声音已经成为主流，那些恶意的言论渐渐被淹没。许多人被他的长文打动，自发组织起了对脑损伤患者的关注和帮助。
这或许是这场风波带来的唯一好处——让更多人开始关注这个群体，理解他们的困境。
但周深内心清楚，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这样的“好处”，只希望何粥粥能够免于那场意外。
病房内传来轻微的响动，周深立刻起身查看。何粥粥似乎只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但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做了什么不安的梦。
周深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床边，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感受到熟悉的触碰，何粥粥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没事了，我在这里。”周深低声说道，尽管知道她听不见。
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幅小画。拿起来仔细端详，画的是夜晚的星空，但星星排列的形状有些特别——像是两个人并肩而坐的轮廓。
周深的心微微一颤。这是巧合，还是何粥粥潜意识里的表达？
他将画轻轻放回原处，为熟睡的何粥粥掖了掖被角，然后悄声退出病房。
走出康复中心，凌晨的寒风比来时更加刺骨，但周深却感觉内心的沉重减轻了许多。为何粥粥撑起的这片宁静，也反过来滋养了他自己。
发动汽车前，他给李薇发了条短信：“明天上午的所有安排请帮我推迟或取消，我需要休息半天。下午准时到工作室。”
他需要睡眠，需要暂时放下一切，好好休息。因为明天，还有新的挑战等待着他，而何粥粥也需要他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汽车驶入夜色，而康复中心的那扇窗后，何粥粥依然安睡着，对周深今夜的探访一无所知，也对这场因她而起、又因她而平息的舆论风暴毫不知情。
或许不知情，也是一种幸福。周深想着，驾车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中。而他的脸上，浮现出风波过后第一抹真正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