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半,阳光恰好越过窗台,将画室中央那片木地板晒得暖烘烘的。何粥粥穿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手里捧着一杯周深刚给她倒的温水,慢吞吞地走进来。
这成了她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个仪式。
周深从不催促。他会比她早起半小时,处理好一些必要的事务,然后在她走进画室后,才端着笔记本电脑,在她斜后方的那张旧沙发上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画室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的活动空间而互不干扰。他们之间,通常只流淌着安静的空气,偶尔是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或者周深指尖敲击键盘的轻微嗒嗒声。
绘画,已经像服药和定期复查一样,成为了何粥粥康复日常中固定且重要的一部分。但它又不同于那些带着治疗意味的任务,它更像是一种自然的呼吸,一种无需言说的需要。
何粥粥并不总是能立刻进入状态。有些时候,她会像现在这样,在画架前呆坐很久。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白的画纸上,或者窗外那棵叶子开始泛黄的银杏树。她只是单纯地“待”在这个空间里,像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放空自己。
周深学会了从她背影的细微变化里读取她的状态。肩膀完全放松地垂下,可能只是发呆;肩膀微微绷紧,眼神专注地停留在某处,可能是在构思;而如果她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蜷缩、伸展,目光在颜料盒上来回扫视,那么,创作很可能就要开始了。
今天,她发呆了将近二十分钟。然后,她放下水杯,伸出手,指尖在一排排颜料管的标签上轻轻滑过。最终,她选中了一支土黄色。她没有用画笔,而是直接挤了一点颜料在调色板上,用手指蘸着,开始在纸上涂抹。
周深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静静地看着。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探索般的小心翼翼。土黄色被抹开,形成一片朦胧的背景。接着,她加入了赭石色,又点缀了些许深绿。她没有预设要画什么,色彩跟着感觉走。最终,纸上出现了一片秋意盎然的、抽象的土地。
这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强烈情绪驱使的、近乎发泄式的涂抹,也不是努力想要恢复过往功底的刻意练习。这是一种平和的、与内心节奏合拍的表达。画得好不好,像不像,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画”的过程本身。
周深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但注意力有一大半仍留在何粥粥身上。这种陪伴,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最初,他怀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像是看护一件易碎的珍宝,时刻警惕着任何可能的情绪风暴。那时,画室里的空气常常是紧绷的。
但现在,这种陪伴变成了一种共享的、带有创造性的宁静时刻。
他在这里处理工作,阅读资料,或者只是静静地思考。而她,在她的画架前,与色彩和线条进行着无声的对话。他们各做各的事,却又奇异地融合在同一个静谧的场域里。空气中弥漫着颜料、松节油,以及窗外飘来的淡淡草木清香。这是一种充满生命气息的宁静,而不是死寂。
有时,何粥粥会突然出声,打破沉默。
“这个颜色,叫什么?”她举起一支颜料管,回头问周深。那是一种介于蓝和绿之间的颜色。
“孔雀蓝。”周深会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回答。
“哦。”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挤了一点出来,端详片刻,然后把它混入刚才的土黄色中,得到一种沉静的灰绿色,她用画笔将它点染在那片“土地”上。
也有的时候,她会画到一半,停下来,走到周深身边,挨着他坐下,什么也不说,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像是要从他这里汲取一点能量。周深会揽住她,让她靠一会儿,然后轻声问:“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有时会点头,有时则会摇摇头,重新回到画架前。
这种互动自然而简单,却充满了日常的温情。它让“康复”这个沉重的词汇,溶解在了这些细碎、平凡的瞬间里。
周深发现,不仅是何粥粥,连他自己,也在这新的日常中得到了某种疗愈。工作的压力、外界的纷扰,在这个充满色彩和创造力的空间里,似乎都被暂时屏蔽和净化了。陪伴她画画的时间,也成了他忙碌生活中一段难得的、可以心安理得放缓节奏的喘息。
他甚至也开始在速写本上随意涂画,不是为什么作品,只是记录一些一闪而过的念头,或者模仿何粥粥那种不受拘束的笔触。何粥粥有一次偶然看到,好奇地凑过来,指着其中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说:“这个,好玩。”
周深笑了。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平淡而深沉的幸福。
黄昏时分,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进画室。何粥粥终于放下了画笔,她完成了今天的小作品——一幅色彩温暖、笔触稚拙的秋景图。虽然简单,却透着一股安宁的气息。
“画完了?”周深合上电脑,走到她身边。
“嗯。”何粥粥点点头,看着自己的画,眼神平静。
周深帮她收拾好画具,把画取下来,放在一旁待干的架子上。那里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叠她近期的画,像是一本用色彩写就的日记。
“明天再画。”何粥粥轻声说,语气里没有疲惫,反而带着一丝对明天的期待。
“好,明天再画。”周深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出画室。
绘画,这个新的日常,已经像锚一样,稳稳地固定住了何粥粥的生活,也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入了新的、平静而强大的力量。它不再是为了找回过去,而是为了更好地活在当下,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未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