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教授还在讲台前做着最后的总结,叶安歆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地将笔记本和课本收进帆布包里。
周围是同学们收拾东西、讨论小组作业、相约去吃饭的热闹声响,像一层温暖的背景噪音包裹着她,却丝毫无法渗入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她随着人流走出阶梯教室,秋日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校园小径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染上深浅不一的黄与褐,在夕阳的金辉下摇曳,沙沙作响,带着一种静谧的诗意。
这本该是她一天中最放松惬意的时刻,然而,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了。
傍晚的暮色像稀释的蓝墨水,缓缓洇染着京都大学的天空。
最后一节西方文学史结束,叶安歆抱着厚厚的《西方正典》课本,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教授关于“俄狄浦斯命运悲剧”的解读还在耳边萦绕,那些关于“无法逃脱的宿命”和“自我认知的颠覆”的沉重命题,却奇异地与她此刻的心境纠缠在一起。
她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脚步有些飘忽。
裴渊。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带着冰冷的触感,却又奇异地牵引着她的思绪。
朋友面前,她可以轻松地说着“只是小时候帮过我一次”、“表哥的朋友而已”、“没什么特别的”,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筑起一道安全的堤坝。
可当喧嚣褪去,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脚下落叶的脆响时,那道堤坝便显得如此脆弱。
她无法否认,每一次见到他,那种强烈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存在感。他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带着沉沉的暮气和难以捉摸的危险,与她所熟悉的世界格格不入。
可偏偏,就是这格格不入,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让她忍不住去探究那深潭般的眼底到底藏着什么。
那阴沉,不是简单的冷漠或颓丧,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重量感的暗色,像被冰雪覆盖多年的火山岩。
可偏偏在这片暗色之中,又总会不经意地泄露出一点戏谑的锋芒。
当他嘴角勾起那抹若有似无、近乎嘲弄的弧度时,仿佛在无声地撕开所有虚伪的假面,看透了她心底那些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的悸动。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和裴渊的画面——裴渊那张苍白而轮廓分明的脸,深不见底的黑眸,还有那嘴角若有似无、带着一丝嘲弄意味的弧度。
他沉默时像一块吸光的寒冰,说话时又像一把薄而冷的刀。
那句“你觉得,现在这样……不算太坏?”的反问,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隐隐作痛,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痒。
在姜瓷她们面前,她可以故作轻松地说:“只是小时候帮过我的人,表哥的朋友罢了,能有什么特别的?”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片平静的湖面,早已被这颗名为“裴渊”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并且这涟漪正不受控制地扩散、加深。
她想起童年花园里那个沉默可靠、带她走出迷途的少年身影,与如今这个背负着“破产”标签、气质阴沉危险的男人重叠在一起。巨大的反差带来强烈的冲击。
同情?好奇?还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悸动?她理不清。
只知道当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望向她时,她会有瞬间的窒息感,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加快,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这感觉让她心慌,也让她隐隐有些害怕。
她不该,也不能对这样一个复杂、危险、且明显与表哥圈子有着深重纠葛的男人产生任何超出界限的思绪。
“叶安歆,清醒一点。”她暗暗告诫自己,用力甩了甩头,仿佛想把那些纷乱的念头甩出去。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拐了个弯,走向校园东侧的快递驿站。
她记得有一个快递好像是昨天到了,但自己忘记去取了。
这个时间点,驿站门口人满为患,取件的学生排起了不算短的队伍,各种型号的纸箱堆叠如山,空气中弥漫着胶带和纸板的味道,一片嘈杂喧闹。
叶安歆在队伍末尾站定,低头翻看手机上的取件码。
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那串数字上,试图屏蔽掉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终于轮到她,报出号码,驿站小哥在一堆纸箱里翻找片刻,拖出一个不小的方形纸箱递给她。
箱子有点分量,叶安歆抱在怀里,遮挡了部分视线。
她抱着箱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落的包装袋和人群,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拥挤的区域。
就在她走到驿站门口那个堆满待处理纸箱的转角时——
毫无预兆地,一个人影从转角另一侧走了出来。
叶安歆抱着箱子,视线受阻,反应慢了一拍,脚步没收住,眼看就要撞上去!
“小心。”
一个低沉、带着一丝微凉质感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只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怀里的箱子边缘,也恰到好处地阻止了她前倾的身体。
叶安歆惊魂未定地抬头。
暮色四合,驿站门口昏黄的灯光斜斜打下来。
裴渊就站在她面前,不到半步的距离。
他依旧穿着深色的外套,衬得脸色愈发冷白。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似乎也是来取快递的,或者只是路过?叶安歆完全没心思去想。
他的目光从她怀里那个碍事的箱子,缓缓移到她脸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此刻有些慌乱失措的影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到近乎冷漠的样子,只是嘴角,似乎又习惯性地噙着那抹若有似无的、带着点玩味和审视的弧度。
“叶小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走路要看路。”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提醒还是责备,但那丝若有似无的戏谑感,却让叶安歆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她抱着箱子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发白,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几乎要撞出喉咙。刚才那些努力压下去的纷乱思绪,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翻涌得更加激烈。
“裴……裴先生?”她声音有些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您……您怎么在这里?”
裴渊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和略显慌乱的眼神上停留了几秒,那点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丝。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微微侧头,视线越过她的肩膀,仿佛在确认她刚刚走出来的地方。
“取点东西。”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还叫我裴先生。”
“嗯……裴渊哥。”
裴渊笑了一下。
叶安歆被裴渊这一笑弄得更加心慌意乱,她抱着箱子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周围取快递的同学来来往往,嘈杂的声音此刻却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裴渊之间微妙的氛围。
“这箱子挺重的,我帮你吧。”裴渊说着,伸手接过她怀里的箱子,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之间本就如此熟悉。
叶安歆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拒绝,箱子就已经到了裴渊手上。
“谢谢……”她小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被周围的喧闹声淹没。
裴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叶安歆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
叶安歆偷偷看了眼裴渊的侧脸,心跳依旧快得不正常。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走着,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而裴渊,依旧是那副沉静又带着几分神秘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扶着箱子边缘的手并没有立刻收回,那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纸箱板,似乎都传递着一丝寒意。
“倒是你,抱着这么大个箱子,走路还心不在焉。”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洞悉的意味,“在想什么?”
他的问题像一支精准的箭,猝不及防地射中叶安歆努力掩藏的心事。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脸颊烫得惊人,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那过于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盯着自己怀里的纸箱,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秘密。
“没……没什么。”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慌乱,“就是……刚下课,有点走神。”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轻哼。那声音很淡,却充满了某种了然于胸的、近乎恶劣的玩味感。叶安歆的心跳得更快了。
两人一起走着,叶安歆想要问裴渊想要问裴渊接下来要去哪里,话到嘴边又咽下。
气氛有些沉默,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校园里回响。
突然,前方一群学生打闹着冲过来,眼看就要撞到他们。
裴渊反应迅速,一把将叶安歆拉到身后,自己挡在前面。那一群学生连声道歉后跑远了。
叶安歆从裴渊身后探出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抓着裴渊的衣角,而裴渊的手臂还环在她身前。
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叶安歆的脸瞬间红透。
裴渊低头看着她,目光里的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温柔。
“没事了。”他轻声说道,声音低沉又好听。
叶安歆慌乱地松开手,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谢…谢谢。”
裴渊嘴角上扬:“跟我还客气什么。”
两人继续往前走,叶安歆偷偷看裴渊,心里的那层涟漪,此刻已变成了汹涌的波浪。
而裴渊的眼神,也时不时地看向身旁的叶安歆,似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
裴渊开口问叶安歆:“你去哪?我帮你搬过去。”
“我……我回宿舍。”叶安歆声音有些发涩,心跳依旧如鼓。
裴渊微微点头:“我送你。”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叶安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一路上,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叶安歆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而裴渊的气息就在身旁,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快到宿舍楼下时,叶安歆鼓起勇气说:“裴渊哥,其实……我很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裴渊脚步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有好有坏。”
他简单回应。
叶安歆咬了咬嘴唇,还想再问,裴渊却把箱子递给她:“到了,拿好。”
叶安歆接过箱子,看着裴渊,“那……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裴渊嘴角上扬:“当然。”
他松开了扶着箱子的手,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也随之撤去了一些。他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掌控感。
“拿稳了。”他淡淡地说,目光依旧落在她低垂的发顶上,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下次走路,记得看路。”
“我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你吃饭了吗?”
“嗯……”叶安歆不好意思开口,“还没呢。”
叶安歆还是如实说道,声音不自觉地带了点软糯。
裴渊抬眸看了眼宿舍楼,又看了看她:“那一起吃个饭吧。”
叶安歆愣了一下,心跳陡然加速,大脑一片空白:“这个……你上次才请我吃饭了……”
裴渊眼角带笑:“一顿饭而已,你不会以为我请不起吧!”
“不是的。”叶安歆立马否认,“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
“好了,不逗你了,我先走了。”
“拜拜。”
叶安歆望着裴渊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