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证人通道的地砖泛着冷白的光,林婉儿的皮鞋跟在上面敲出细碎的声响。
她来来回回走了十七步——从消防栓到安全出口标志,再折回来。
掌心的U盘边缘硌得生疼,塑料壳被她反复摩挲出一层薄汗,像粘了层潮湿的蛛网。
监控室里,小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鼠标垫。
她盯着分屏里那个缩成一团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终于抓起对讲机:“苏姐,林姐又往楼梯口挪了两步,手一直在摸包带,像要跑。”
“星火工坊”的投影屏上,法院实时监控的蓝光映着苏晚星的脸。
她指尖抵着下巴,盯着画面里林婉儿突然顿住的脚步——那是种被什么扯住的停滞,像只扑棱着翅膀却不敢飞出笼子的鸟。
“把《妈妈不会为我哭》的终版推给她手机。”她对小鹿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加一行字:你说没人真心看你,可现在,全世界都在等你说真话。”
陆野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点开视频剪辑软件的后台。
终版短片里,林婉儿幼年在厨房偷吃泡面被妈妈扇耳光的画面,和成年后在赵枭别墅被扯着头发按在茶几上的画面交叉闪回。
原片结尾是黑屏,此刻却多了行白字,在黑暗里亮得刺眼。
“她手机亮了。”小鹿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证人通道的感应灯随着林婉儿的动作次第亮起。
她摸出手机时,指节还在抖,屏幕蓝光割开她眼下的青黑。
视频自动播放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下肩膀,却没关掉。
画面里,十五岁的她举着作文比赛奖杯站在教室讲台,画外音是妈妈的冷笑:“才区奖也好意思拿回家?你看隔壁小慧,省奖都嫌丢人。”镜头切到二十岁,她在赵枭的签约仪式上笑着举话筒,男人的手搭在她腰上,声音却从画外音里渗出来:“婉儿最乖了,以后只听我的话,好不好?”
最后一帧画面,是她上周在短片拍摄现场说的那句台词:“我不想再当谁的提线木偶了。”
视频结束时,黑底白字的字幕刺得她眯起眼。
她鬼使神差点开评论区,第一条高赞留言像根细针,直接扎进她心口:“我妈妈也从没为我哭过。谢谢你替我说了那句‘我不想这样活’。”
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林婉儿蹲下去捡,膝盖撞在地砖上的疼意却比不过眼眶里的热。
她想起昨天在便利店,有个扎马尾的姑娘追着她喊“林姐”,塞给她一颗水果糖:“你演的那个被妈妈骂的小女孩,像极了我。”原来不是没人看,是她自己把心锁进了黑匣。
“林小姐?”
陈警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今天没穿警服,浅蓝衬衫扎在西裤里,显得格外郑重。
林婉儿抬头,看见他手里的银色耳机线,像根通往光明的绳索。
“全程录音,但你可以选择从哪句话开始。”陈警官蹲下来,帮她捡起手机,指腹擦过她发红的眼尾,“我们不逼你说不想说的,只是——”他顿了顿,“有人等这句话等了四年。”
林婉儿的手指抠住裤缝,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她想起苏晚星在拍摄现场对她说的话:“你不是在替我作证,是在替二十岁的林婉儿,十五岁的林婉儿,还有五岁躲在灶台后吃泡面的林婉儿,说句真话。”
她深吸一口气,肺叶里像灌进了晨雾。
当陈警官把耳机轻轻戴在她耳上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再是从前在赵枭面前刻意放软的甜腻,而是带着破茧的沙哑:“我叫林婉儿,2019年4月5日,我亲眼看见赵枭松开苏晚星的主索扣。程昱在监控室笑着说了句——‘让她飞得再高点,摔得才响。’”
“星火工坊”的投影屏上,庭审直播的画面跳了出来。
苏晚星没看滚动的证词文字,她盯着林婉儿的眼睛——那双眼从前总像蒙着层水雾,此刻却亮得像淬了星火。
系统提示突然在视网膜上浮现,淡金色的字流淌成河:【共命场·证人链共鸣——创伤记忆转化为公共证言】。
“她终于不是在演别人期待的戏了。”她转头对陆野说,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陆野的手覆在她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另一边,法院一号法庭的金属门“吱呀”打开。
程昱被法警押着走进来,藏青西装笔挺得像是要去参加晚宴,嘴角还挂着那抹惯常的冷笑。
他抬头时,目光扫过旁听席的玻璃幕墙——然后顿住了。
玻璃反光里,林婉儿正站在证人室门口。
她脊背挺直,手里攥着的U盘不再是烫手山芋,倒像是柄出鞘的剑。
苏晚星关掉直播时,窗外的阳光刚好漫过窗台。
她站起身,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递给陆野:“走吧,野食今天该换新菜单了。”陆野接过外套,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勾,像是在确认什么。
两人并肩走出工坊时,法院电子屏的红光正穿透云层。
苏晚星眯眼望去,电子屏上的案由清晰可见:【重大责任事故罪、行贿罪、情感操控致他人精神损害】。
“要回去看庭审吗?”陆野问。
苏晚星摇头,风掀起她的发梢:“该说的话,有人替我们说了。剩下的——”她顿了顿,望向远处法院的穹顶,“是程序的事了。”
此刻,法庭内的法槌正在书记员手里轻敲,陈律整理着面前的案卷,目光扫过最后一页证据清单。
他的钢笔尖悬在“程序正义”四个字上方,在纸页上投下细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