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炼结束后,她回房间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将房间简单整理了一遍。
等她再次下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屋里一片温暖宁静。
姜父坐在椅子上,如往常一样看着报纸。只是因为左手还缠着绷带,举起来有些累,他只得将报纸摊平放在餐桌上,单单用右手小心翻页。
姜蕴宁走过去,目光一扫,便看见报纸右上角用黑体字印着一行标题——“我国成功发射导航试验卫星”。
她站在餐桌前,目光定在那行字上,几秒后她移开眼,低声唤道:“爸爸,早上好。”
“早上好,宁宁。”姜爸爸抬起头,朝她露出一个笑。
“今天手臂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很疼?”
“好多了。”姜爸爸抬起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轻快,“你瞧,活动自如,这点小伤,难不倒我。别担心。”
姜蕴宁轻轻“嗯”了一声,却还是走近了两步,垂眼仔细检查绷带边缘是否有松动或渗血的痕迹,“别乱晃,小心拉扯到。”
“啧,你这孩子,比医生还严。”姜爸爸笑着摇头,眼里透着几分欣慰。
姜蕴宁见他精神不错,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她坐到餐桌前,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和爸爸絮絮叨叨地聊些家常。
家里其余人要么还在睡,要么早早出门了,餐厅里只剩下父女俩的低语声。
“爸爸,我能看一下这一篇报道吗?”
姜蕴宁抬手指了指报纸上的一小栏,关于最新一颗导航卫星成功入轨的简讯。
姜爸爸正翻着早报,顺着她的目光停住,看了眼那行标题,随手将报纸递过去,“这个啊?拿去看吧。”
那条简讯只有短短几百字,嵌在不起眼的头版边栏位置,并配了一张模糊的火箭发射照片,火光冲天,映亮了发射塔轮廓。
对于多数人来说,这不过是科技版的一条普通消息。
因为这属于华国重大科技工程之一,所以报道的形式和篇幅比较简洁克制。新闻简单描述了发射成功、卫星入轨、用途概述等内容,至于具体的技术细节,并未对外公开,保持着一贯高度保密的态度。
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随意问道:“宁宁,你对航天也感兴趣?”
自从姜蕴宁回到姜家以来,每次展示出什么能力,总是一句“感兴趣所以自学”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如果只是稍作了解也就算了,德语比专业德语技术翻译还专业,工程设计比德国专家还专家。如今听她提起想看导航卫星的新闻,姜爸爸忽然有种古怪的错觉——自家女儿像是个披着学生外衣的理工战神,哪门哪类都能信手拈来,简直了。
“我对所有理工科的东西都感兴趣。”姜蕴宁接过报纸,语气平稳,“或者说——我对能推动国家发展进步的东西,都感兴趣。”
当然,也包括语言。
她之所以英文、德文都堪比母语,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能够精准掌握国外最新的科研理论与技术前沿相关信息。真正的学习,从来不是为了考试,而是为了突破自己的认知边界。对她而言,能直接从原文源头理解理论、跨文化精准识别专业表达,是基本素养,也是她构建知识体系的底层能力。
只能说,真正有能力的人,从不张扬努力,连拼尽全力都看起来不动声色,云淡风轻。
姜爸爸闻言,放下杯子,抬眼看向她,眼神不再随意,像是在重新打量什么。
看着报纸的姜蕴宁隐约感觉到异样,凝神看他,“爸爸,怎么了?”
姜爸爸没立刻回答,而是盯着她看了两秒,眼神里多了丝意味深长,而后才缓缓开口:“你果然是我姜家人。”
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又突兀,饶是聪明如姜蕴宁都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她的疑惑,姜爸爸轻声开口说,内容却与这句话完全无关。
姜爸爸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张报纸上,语气低了些许,“你爷爷,年轻时在部队是搞技术的,后来被调到某个偏远地方去,参与一项重点工程的筹建。那时候通讯技术不发达,几年见不到一面是常事。”
她记得姜爸爸之前说过,姜家是靠纺织起家的,就算是战乱年间,也还是有些家底。那样的出身,大多数人恐怕都会选择走经营的路子,守着家业,安稳度日。
姜蕴宁想了想,轻声问:“爷爷当年,为什么会走上技术这条路?”
那时候搞技术,既苦又慢,投身其中,几乎等于主动放弃安稳。
姜爸爸顿了顿,语气缓了下来,“是你太爷爷的意思。技术落后挨的打吃的亏,他这辈子见得太多吃得太多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像是看向很远的过去,“你太爷爷年轻时开过纺织厂,曾在纺织与丝绸出口行业占有一席之地。那时候,国外的技术更先进,国内所有的机械设备几乎全靠进口,哪怕一个小零件出问题,都得低声下气地求着人家卖。后来抗战爆发,厂子毁了,人也散了,辛辛苦苦到头来,被颗炮弹炸了,什么都没了。那之后,他一直说,‘一个国家要站得稳脚跟,得强大,得稳定,最重要是得自己能造东西。’”
“所以他鼓励爷爷学技术?”姜蕴宁问。
“嗯。”姜爸爸点头,“你爷爷从军后,主动选了技术,后来被调进了军工系统。他说他希望能帮国家造出更厉害的东西。”
姜蕴宁回想起出院那天,爷爷穿着灰蓝色中山装,身形略显清瘦,却挺得笔直。气质儒雅而内敛。虽已年逾八旬,白发如霜,眉宇间仍留有年轻时的棱角。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久经锤炼的分寸感和威严,如同老一代的工程师那样,安静,却令人肃然起敬。
“你爷爷其实不爱多说话,从不说他干过什么。”姜爸爸陷入回忆里,“只有三年前的七月一日,他太开心了,不胜酒力的他多喝了几口酒,醉醺醺地对着我说了一句——‘我这一辈子没挣几个钱,也没留多少东西给你们兄妹,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我做的事,值。’”
这事,他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