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利刃刮骨般的剧痛。
林晚昭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暗红色的血喷在素白的锦被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死寂红梅。
她昏睡了两日,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个血色的雪夜,产房的门被撞开,一个模糊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女婴,在无尽的雪地里奔逃,身后是兵刃出鞘的寒光和声嘶力竭的追杀——“抓住林家血脉!别让她跑了!”
“晚昭!你醒了!”
沈知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端着药碗的手都微微颤抖。
林晚昭没有理会他递来的汤药,视线死死钉在自己的枕边。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铃铛,样式古朴,与夜听铃童在她梦中所述的“药童信物”,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东西……”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沈知远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在你昏迷时,它就出现在枕边了。更重要的是,城南的破庙里,乞丐群中发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孩。他昨夜一直在高烧胡话,反复喊着一句‘姐姐别死’,还说自己……是从燕王府逃出来的药童。”
林晚昭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
姐姐别死……药童……燕王府!
线索在瞬间串联,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恐怖可能。
她一把推开被子,不顾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挣扎着下床:“带我……去见他!”
城南破庙,蛛网悬梁,尘埃弥漫。
林晚昭在沈知远的搀扶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
他衣衫褴褛,浑身脏污,抱着膝盖,警惕地瞪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像一头受惊的幼兽。
她的心猛地一抽。
她缓缓走近,那孩子惊恐地向后缩去,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林晚昭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孩子的耳后,赫然有一道淡红色的月牙形胎记!
与听魂血脉代代相传的标记,分毫不差!
他……真的是林家的孩子!
林晚昭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白玉铃。
她无视了男孩眼中的恐惧,指尖轻颤,将玉铃缓缓贴上他滚烫的额头。
“逆命共鸣,启!”
随着她一声低喝,白玉铃发出一阵肉眼不可见的微光,林晚昭只觉神魂像是被一股巨力抽离,瞬间坠入一片支离破碎的记忆海洋。
血!到处都是血!
幽暗的丹房内,香炉里燃着诡异的紫色烟雾。
燕王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却隐在阴影中,透着一股非人的冷漠。
他手中捏着一枚鸽血石般的丹药,强行塞入一个幼童口中。
那幼童,正是眼前的药童!
“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林家失散在外的嫡子。”燕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寒冬的玄铁,“好好活着,等她死了,你就该回来,当我的药引。”
药引!
两个字如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晚昭的神识!
画面破碎,林晚昭猛地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被沈知远及时扶住。
她脸色惨白如纸,望向那药童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复杂与悲悯。
王氏用他来替代了自己真正的弟弟,而燕王,则从一开始就布下这个局,只等自己这最后的听魂血脉死去,便将这同样拥有林家血脉的孩子,炼成他长生不死的药引!
何其歹毒!何其狠辣!
就在此时,一名家仆匆匆来报:“小姐,宗祠那位负责修复铜镜的张画师求见,他说……他有要事禀报!”
林晚昭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回到林府,那张画师已在厅中等候,他神情癫狂,双手在空中不断摸索着,竟是双目紧闭,眼角还残留着血丝。
“林小姐!林小姐!”他听到脚步声,猛地扑了过来,被护卫拦住。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他声音颤抖,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昨夜我为铜镜除锈,镜子里……镜子里突然现出一口井!一个女人抱着个刚出生的孩子,就那么跳了下去……跳下去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就一眼!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画师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眼眶,仿佛要将那恐怖的记忆挖出来。
林晚昭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孩子……长什么样?”她一字一顿地问,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朱砂痣……那孩子的眉心有一点朱砂痣!”画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道,“和您……和您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嗡——!
林晚昭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光洁的眉心。
那颗朱砂痣,在她七岁那年一场大病后便消失了,是林家嫡女独有的印记。
冷,彻骨的寒冷。
原来,王氏调包的,根本不是什么儿子……而是她的亲妹妹!
一个刚出生,就被当做“灾星”处理掉的、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宗祠!”
林晚昭眼中燃起血色的火焰,转身便向宗祠狂奔而去。
她要再看一次!她要将所有的真相,都从那面诡异的铜镜里挖出来!
宗祠内,香火寂灭,阴冷异常。
林晚昭划破指尖,将殷红的鲜血再次抹上冰冷的镜面。
她没有去看过往,而是将神识探入,强行将那药童记忆中“燕王喂药”的残片,与乳母那道“雪夜奔逃”的亡魂执念,糅合在一起!
她要凝成第二道“心影”,一道足以让所有族老都无法辩驳的铁证!
嗡鸣声中,镜面光华大作,两道残影在其中纠缠、融合。
就在那崭新的“心影”即将成型,林晚昭准备将其渡入闻讯赶来的族老识海中时,异变陡生!
乳母那模糊的魂影突然从镜中凸显,面目狰狞,发出凄厉的尖啸:“小姐!王氏用‘换骨香’改了那孩子的体味!她还给他喂了整整三年的‘梦魇香’,让他从小活在噩梦里,只为让他恐惧生母,认贼作母啊!”
话音未落——
“砰!”
一声巨响,坚逾精钢的铜镜竟从中心炸开无数裂纹!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从族老身后暴起,手中短刃闪烁着幽蓝的毒光,直刺林晚昭的咽喉!
是族老的心腹护卫,他要灭口!
“小心!”
沈知远瞳孔猛缩,想也不想,横身挡在林晚昭面前。
“噗嗤”一声,短刃没入他的肩胛,鲜血喷涌而出。
就是现在!
林晚昭眼中没有丝毫慌乱,趁着护卫一击得手、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她不退反进,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掌,如同一道血色烙印,狠狠按在了护卫的额头!
“渡心!”
她要强行读取他的记忆!
“啊——!”
护卫双目瞬间暴凸,布满血丝,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他浑身剧烈抽搐,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孩子……那孩子不是林家的!假的!都是假的!我当年……我当年亲手帮王氏埋过一个死婴!是个女娃……眉心有痣……是我埋的……”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抽出沈知远肩上的短刃,便要朝自己脖颈抹去!
沈知远强忍剧痛,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他的后颈,护卫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而林晚昭,在强行“渡心”之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坐在地。
她的神识仿佛被抽空,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冰窟。
她“看”到,自己正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周围是无数影影绰绰的亡魂。
有乳母,有那个盲眼的画师,有无数她不认识的、属于林家的冤魂。
他们围着她,没有悲戚,没有怨恨,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呢喃的、诡异的语调,齐声低语。
那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穿透了她的灵魂。
“她还活着……”
“她没有死……”
“在炉里……她在炉里……等你……”
等你。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晚昭的魂海中炸响。
她的意识在沉沦的最后一刻,骤然清明。
炉里……药引……妹妹……
原来,那画师看到的不是幻觉,护卫埋下的也不是她的妹妹!
王氏当年准备了两个孩子,一个被做成假死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另一个,则被送入了燕王府的丹炉!
她必须去救她!
可要如何从戒备森严、高手如云的燕王府里救人?
又要如何对抗燕王那深不可测的诡异丹术?
凭她现在的力量,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除非……除非动用听魂一脉尘封百年的禁术。
林晚昭的指尖,死死攥住了那枚温润的白玉铃,一丝决绝的疯狂在她眼底燃起。
要救她,必先破局。要破局,必先……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