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鸦凄啼。
林府的清晨,并未迎来往日的宁静,而是被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
“啊——!”
厨房里,负责生火的张嫂一屁股瘫坐在地,脸色煞白如纸,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刚刚揭开锅盖的灶台。
那里,竟用灶灰歪歪扭扭地贴着半片残纸,纸上一个墨迹淋漓的“王”字,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格外狰狞,正是府中人再熟悉不过的王氏的笔迹!
恐慌像瘟疫般在下人堆里炸开。
一时间,锅碗瓢盆摔了一地,窃窃私语汇成嗡嗡的蜂鸣,人人自危。
“是……是账册上的字!”有人压低声音惊呼,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
消息长了翅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林府。
林福闻讯,带着一身煞气怒冲冲地闯入厨房。
他一脚踹开挡路的仆役,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片残纸。
他认得,这确是王氏的笔迹,更认得这纸张的质地——正是那本他亲手烧毁的账册!
怎么可能?他明明看着它化为灰烬!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林福的脸色比张嫂还要难看。
他暴喝一声,夺过一旁的火钳,疯了似的往灶膛里猛扒。
他要找到源头,他要揪出那个装神弄鬼的贼子!
然而,随着灶灰被一点点扒开,他的动作却越来越慢,最后僵在原地。
火钳的尖端,挑起了一片被烧得焦黑卷曲的东西。
尽管已面目全非,但那独特的竹骨结构和残存的一抹绯红,让他如遭雷击。
是那只纸鸢!
是大小姐林晚昭最喜欢的那只、也是他昨夜奉王氏之命,与账册一同投入火盆的纸鸢!
它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难道这灶膛连接着地府黄泉不成?
“鬼……有鬼……”林福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手中的火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管家的威严,连滚带爬地冲出厨房,直奔王氏的院落。
“夫人!夫人!不好了!”林福扑倒在王氏脚下,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是大小姐……大小姐的冤魂回来了!她……她阴魂不散啊!”
王氏听完他的哭诉,原本因账册之事就阴沉的脸,此刻更是黑如锅底。
她猛地一拍桌子,上好的紫砂茶杯被震得跳起,茶水溅出,在她手背上烫起一片红痕,她却恍若未觉。
“废物!”她厉声呵斥,眼中是淬了毒的冰冷,“区区一张烂纸,一只破风筝,就把你吓成这副德性!府里出了内鬼,你不去查,反倒在这里与我胡言乱语!”
“不是的夫人!”林福磕头如捣蒜,“那灶台……那灶台昨夜就封了火,今日一早才开,谁也进不去!除了……除了鬼,还能有谁?”
王氏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也被林福的恐惧感染,但她强自镇定。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得仿佛柳絮拂面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
“母亲息怒。”林婉如缓步而出,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裙,更衬得她面容清丽,神情悲悯,“姐姐去得冤枉,心中有怨气也是常理。依女儿看,寻常的法子怕是镇不住了。”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抖如筛糠的林福,声音愈发轻柔,却也愈发阴森:“不如……开祠一趟祠堂的地窖吧?我曾听闻,要镇压这等凶煞怨气,需得以活人血气为引,方能永绝后患。”
“地窖”二字一出,林福猛地抬头,眼中是无以复加的惊恐。
那地窖!林家祖训中的禁地!
他死也忘不了,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半大少年,亲眼见过一个被诬陷为“灾星”的婢女,是如何被哭喊着拖入那片黑暗,石板落下,从此再无声息。
当时主持此事的,正是年轻的王氏!
如今,这恐怖的轮回竟又要重演?
林婉如的话,像一条毒蛇,缠住了林福的脖子,让他瞬间明白了这对母女的狠毒。
她们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命令!
另一边,林晚昭的房间里,阿松正将打探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汇报。
“小姐,他们……他们真的要开地窖!”阿松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说还要用活人祭祀!”
林晚-昭正在修剪一盆兰花的手微微一顿,剪刀的寒光在她平静无波的眼底一闪而过。
“狗急跳墙了么……”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本以为,王氏会先彻查府内,没想到林婉如竟会直接提出如此歹毒的计策。
也好,省了她再费周章。
夜色再次降临,祠堂之内,香火缭绕,牌位林立,气氛肃穆而压抑。
一道纤细的身影借着香炉升腾的浓郁烟雾作掩护,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正是林晚昭。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一排排供桌,来到祠堂最深处那块与周围地砖颜色略有不同的石板前。
她从袖中抽出一柄薄而坚韧的匕首,沿着石板缝隙小心翼翼地撬动。
石板沉重无比,但常年习武的底子让她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与耐力。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摩擦声,石板被撬开一道缝隙。
一股混杂着尘土、霉味与血腥气的阴寒之气,瞬间从地窖中喷涌而出,刺得人肌肤生疼。
林晚昭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滑入其中。
地窖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亮起,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地窖不过数丈见方,四壁贴满了早已发黄发黑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透着一股邪气。
而在地窖中央,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一个瘦小的身影被铁链牢牢捆在上面,脑袋低垂,生死不知。
林晚昭走近几步,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前几日无故失踪的那个给各院送炭的小厮!
原来,他们早已选好了“祭品”。
她正要上前解开锁链,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并伴随着石板被拖动的沉重声响。
有人来了!
林晚昭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一个闪身便藏入了墙角一座巨大的供桌之下。
这供桌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桌布垂下,正好将她的身影完全遮蔽。
她屏住呼吸,透过桌布的缝隙向外望去。
一盏灯笼的光亮刺破黑暗,缓缓降下。
提着灯笼的,正是林婉如。
她身后,跟着面无人色、脚步虚浮的林福。
林婉如将灯笼放在地上,缓步走到铁架前,端详着那个昏迷的小厮,脸上露出一抹诡异而满足的微笑。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捏开小厮的嘴,将一碗散发着古怪药味的黑色液体尽数灌了进去。
“喝了这碗‘安魂汤’,”她轻笑着,声音在空旷的地窖里显得格外瘆人,“从此以后,你就不用再做苦役了,安安心心地替我娘,替我们林家,守一辈子门吧。”
林福站在一旁,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声音里带着哀求:“二小姐……真的……真的要这么做吗?这可是活埋啊!会遭天谴的!”
林婉如缓缓转过头,那张清丽的脸上,笑容瞬间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天谴?我只知道,若让林晚昭的‘冤魂’再闹下去,我们母女现在就要遭殃!林福,这件事你知我知,只要你这张嘴闭紧了,谁又会知道?”
她的目光如刀,刮过林福的脸,让他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供桌之下,林晚昭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她的心,早已沉入万丈冰渊。
这对母女,竟真的丧心病狂至此!
她悄悄挪动身体,想寻找一个更好的角度,指尖却无意中触碰到供桌桌腿上的一道深刻的裂痕。
就在触碰的刹那,一个凄厉尖锐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她脑中炸响!
“……二十年前……我也在这里……她们说我是灾星……说我的命能镇住林家的煞……好冷……好黑啊……”
零碎而恐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婢女,手脚被缚,嘴里塞着布团,被人死死按入这个地窖!
烛光摇曳中,一张年轻却同样狰狞冷笑的脸一闪而过——那是二十年前的王氏!
林晚昭浑身一震,猛然醒悟。
原来,王氏早有前科!这地窖之下,早已埋葬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她缓缓收回手,指尖冰凉。
头顶,林婉如和林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石板再次合拢,地窖重归黑暗。
可林晚昭的心,却被那段突如其来的记忆照得雪亮。
她看着铁架上那个即将成为第二个牺牲品的小厮,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可怕的冷静。
活祭?
她唇边绽开一抹淬了寒冰的冷笑。
很好。
既然你们搭好了祭台,备好了祭品,那这场大戏,就由我来亲手导演。
她要让这场为她们自己续命的活祭,变成一场送她们共赴黄泉的反杀祭台!
林晚昭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祠堂,如一道融于夜色的影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没有点灯,径直走到梳妆台前,目光落在母亲的遗像上。
画像上的女子,温婉娴静,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这滔天的罪孽,这累世的冤屈,仅仅是揭露一本账册,远远不够。
王氏母女想要的,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享尽荣华富贵。
那她便要将她们最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彻底碾碎。
她的目光从遗像上移开,落在了梳妆台上的一支发簪上。
那不是一支普通的发簪,簪头是金丝累成的凤尾状,中央嵌着一颗温润的南海明珠。
那是母亲入府时,外祖家特意为她打造的,寄托着一个家族对女儿未来能封妃拜后的无上期许。
可母亲,却至死都只是一个被幽禁的废人。
林晚昭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深宫内院的权柄交替,看到了命运的轮盘。
仅仅是复仇,已不足以慰藉母亲的在天之灵。
她要的,是拿回本该属于母亲,也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这一局,她要赌上自己的命,也要为母亲争回那本该属于她的无上荣光。
而祭奠这一切的,唯有仇人的血,和她自己亲手写下的……宿命。
她伸出手,缓缓握住了那支冰冷的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