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生终究没能走完全程。伤口初愈,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走过几条街后,额角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步伐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白婉清一直留意着他的状态,见他如此,便不动声色地拦下了一辆黄包车。
“去巡捕房。”她对车夫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然后才看向乔楚生,“你需要休息,乔探长。”
这一次,乔楚生没有逞强,从善如流地坐了上去。他知道她是为他好,这份带着点强势的关怀,让他心里受用得很。
黄包车在巡捕房门口停下。多日未归,再踏入这熟悉的地方,乔楚生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手下们见他回来,纷纷围上来问候,七嘴八舌,热闹非常。乔楚生笑着应承,目光却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清丽的身影。
白婉清没有跟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的光影里,对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她懂得分寸,知道这里是他的地盘,有他的公事和威严。
乔楚生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在弟兄们的簇拥下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烟草、旧纸张和淡淡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然而,与他预想中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文件和弥漫的灰尘不同,办公室竟异常整洁。
窗明几净,地板刚拖过,还带着水痕。办公桌上,原本杂乱堆叠的卷宗和报告被分门别类,用不同颜色的文件夹整理得清清楚楚,边缘对齐,一丝不苟。常用的钢笔灌满了墨水,端正地放在吸墨纸旁。甚至连那个他用了多年、边角都有些磕碰的陶瓷茶杯,都被洗得洁白锃亮,倒扣在托盘里。
阳光透过擦得透亮的玻璃窗,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堂,连空气都显得清新了许多。
乔楚生愣住了,站在门口,有些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
“探长,这都是白小姐吩咐人弄的。”一个机灵的手下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敬佩的笑意,“您住院这些天,白小姐隔两日就来一趟,亲自盯着人打扫整理,那些文件也是她带着人归类标注的,说这样您回来处理起来能省些力气。”
另一个也接口道:“是啊,白小姐可真厉害,那些账目文件,我们看得头大,她几下就理清楚了!还指出了好几处之前没留意到的关联。”
乔楚生走到办公桌后,缓缓坐下。手指拂过那些摆放整齐的文件夹,上面甚至细心地贴了标签,标注着案件名称和紧急程度。他拿起那只光洁如新的茶杯,指尖能感受到瓷器温凉的质感。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在这间充斥着阳刚与混乱气息的办公室里,蹙着眉,指挥着人手,用她那份近乎苛刻的细致和条理,将这里一点点变得井然有序。她能忍受这里的烟草味和杂乱,只为让他回来时能舒适一些。
这不再是那种隔着距离的、带着欣赏的相助,而是融入了生活细节的、实实在在的体贴与关怀。
心里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被这无声的、细致的安排,填得满满当当,涨得发酸。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整洁的桌面,扫过窗外明媚的阳光,最后落在墙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盆景,几片青翠的叶子在阳光下舒展着,为这间硬朗的办公室增添了一抹难得的生机与柔色。
不用说,定然也是她的手笔。
乔楚生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那股在医院里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似乎也随之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笃定。
他拿起桌上整理好的第一份文件夹,翻开。目光落在熟悉的案情记录上,心思却飘向了那个刚刚离去的身影。
原来,被人这样妥帖地、细致地放在心上,是这般滋味。
原来,这间冷硬了多年的办公室,也可以因为有了一个人的痕迹,而变得如此温暖明亮。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在整洁桌面上的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支糖人留下的、虚幻的甜意和被她指尖触碰过的微凉。
路垚探头探脑地溜进来,看见焕然一新的办公室和坐在桌前神色柔和的乔楚生,啧啧称奇:“哟,老乔,你这可是因祸得福啊!这办公室,都快赶上银行经理的会客室了!”
乔楚生抬头,看向好友,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舒缓而真实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满足和一点点炫耀。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回文件上,语气平淡却笃定,“是挺好。”
阳光洒满房间,尘埃在光柱中悠然飞舞。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可一切,又都截然不同了。
他的心,找到了栖息之地。而这间办公室,也因为承载了某个人的心意,从此,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