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墨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将满未满的月,清凌凌的光洒满客栈的小院,四下安静得很。
尹千殇抱着手臂,斜倚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下,望着月亮出神。脚边倒着他那只宝贝酒葫芦——早就空了。他咂了咂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往常清明,映着月光,显得格外悠远。
沈清歌收拾完厨房走出来,一眼就瞧见他这副模样。她脚步顿了顿,没立即上前,只静静站在廊下的阴影里。
晚风吹过,带了点凉意,尹千殇衣衫单薄,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沈清歌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多拿了一件他的外衫,还有一小坛没开封的酒——是她之前悄悄收起来,本想等他伤好再拿出来的。
她走到树下,把外衫递过去:“晚上风大,披上吧。”
尹千殇回过神,看了看外衫,又瞥见她怀里那坛酒,眉梢一挑:“这又从哪儿挖出来的?藏得挺严实啊。”
沈清歌把酒放在石桌上,拍开泥封。一股清冽的酒香飘了出来,比平时他喝的醇厚不少。她拿来两个干净茶杯——客栈里找不着酒碗——浅浅斟了两杯。
“伤快好了,”她把一杯推到他面前,月光映得她睫毛像小扇子,“可以……尝点好的。”
尹千殇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又抬眼看了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成说不清的复杂。他低笑一声,端起杯子,没急着喝,先凑近嗅了一下。
“藏得是真深,”他分不清是夸是讽,一饮而尽。酒入喉,他眯起眼,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回味,又像叹息,“……确实比那掺水的强。”
沈清歌也端起自己那杯,小小抿了一口。酒辣得她蹙起眉,轻轻抽了口气。
尹千殇看她被呛到的样子,嗤地笑了,方才那点落寞也跟着散了些,又找回几分懒洋洋的调子:“不会喝还学人喝。”
“陪尹大哥喝一点。”沈清歌放下杯子,脸上微微发热,不知是酒劲,还是别的。
尹千殇没再笑她,自己拿过坛子又倒了一杯。这回他不急不躁,只捏着茶杯,看杯里的月影随酒轻轻晃。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院里只有风吹叶响,偶尔掺几声远处的狗叫。月光柔柔铺开,像一层银纱。
“喂,丫头。”尹千殇忽然开口。声音混着酒意,有点哑。
“嗯?”
“等这堆乱七八糟的事了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黑黢黢的屋檐,声气放得很轻,像怕搅了这夜的静,“……真跟我去海边?”
沈清歌心头轻轻一跳,握紧了微凉的茶杯。她没直接应,反而问:“尹大哥很想去海边?”
尹千殇默了一会儿,晃着酒杯:“……听说那儿没这么多规矩。天大地大,沙子烫脚,海水管够……喝晕了就往沙滩上一躺,涨潮淹死也算痛快……省事。”
他说得随意,甚至带点熟悉的颓唐,可沈清歌却听出了一丝真实的向往。那是一种对自由、对不一样生活的模糊盼望。
“好,”她声音不大,却在静夜里格外清楚,“尹大哥想去,我就一起去。”
尹千殇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月光照见她温柔的眉目和认真的神色。他看了半晌,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不是平时那种带着嘲弄或懒散的笑,而是有点真实,甚至轻松的笑意。
“不怕我卖了你换酒钱?”他故意逗她。
“尹大哥不会。”沈清歌语气肯定,眼里也漾开浅浅的笑意。
尹千殇低哼一声,没再接话,仰头饮尽杯中酒。这回他放下杯子后没再倒,只向后一靠,贴在了冰凉的树干上,合上眼,像沉进了酒意和月色里。
沈清歌也不再说话,只安静陪着。空气里漾着酒香和草木的气息。
过了好久,久到她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忽然很低地开口,声音里浸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意,却又出奇地柔和:
“……有时候觉得……像在做梦……”
沈清歌微微一怔,看向他。他仍闭着眼,眉间常有的皱褶被月光抚平了些。
“哪来的小丫头……”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像梦呓,“……傻乎乎的……甩都甩不脱……”
话像抱怨,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不耐烦,反而藏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迷茫。
沈清歌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她没说话,只看着他月光下柔和的睡颜。
又过了一会儿,他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真睡着了。夜风更凉,吹落了他肩上那件外衫。
沈清歌轻轻起身,想替他拉好衣服。
可指尖刚碰到衣料,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沈清歌浑身一僵,心跳都漏了一拍。
尹千殇并没睁眼,仿佛还在梦中。可他无意识地攥着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细腻的腕间轻轻摩挲了一下,激起一阵战栗的酥麻。
“……别忙了,”他含糊地嘟囔,像梦话,又像清醒的低语,“……就这么待着……”
沈清歌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觉得被他握住的那一圈皮肤烫得厉害,连带着整条手臂都软麻。月光下,她能看清他浓密的睫毛投下的影,和高挺的鼻梁。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腕,像握着什么宝贝,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又沉入了安睡。
沈清歌缓缓地、极轻地,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回石凳上,任由手腕留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夜露渐浓,月色如水。
院子里,他靠树安睡,她静坐一旁,手腕被他无意识地紧握。
没有人说话,却像有千言万语在月光下静静流淌。
有些靠近,突如其来,心弦微动。 有些温暖,不期而至,悄然蔓延。
长夜未尽,但有人相伴,便不觉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