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等待与焦灼中,一天天缓慢爬行。
苏挽月抱着两个日渐白胖的孩子,坐在王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目光看似落在嬉笑的婴孩脸上,实则一遍遍扫过院墙、村路,以及每一个可能带来外界消息的角落。
顾瑾年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村子里关于“李招娣”失踪的议论早已平息,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泛起过短暂的涟漪。
王家人沉浸在“龙凤胎”带来的虚荣和对未来的畅想中,对苏挽月的看管虽然依旧存在,但比起孕期和生产初期,确实松懈了不少。婆婆偶尔甚至会允许她抱着孩子在院门口站一会儿,晒晒太阳。
但这短暂的“自由”,并未让苏挽月感到丝毫轻松。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种冰冷的、名为“期限”的东西,在她心中悄然竖起。
三个月。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只等他三个月。
这不是怀疑他的心意,而是对这吃人环境的清醒认知。
夜长梦多,王强和他爹看她的眼神,随着她产后身段的逐渐恢复,又开始掺杂起令人作呕的欲望。公公王老拐那些意有所指的污言秽语也越来越露骨。她不知道自己这层“孩子娘”的保护色还能维持多久。
如果三个月内,顾瑾年没有带着救兵回来……那么,她就必须靠自己,为两个孩子杀出一条血路。
那个曾经在她最绝望时浮现的、带着毁灭意味的念头,水源下毒,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村中央那口老井,连接着地下脉络,几乎是全村人饮用和洗涤的来源。她记得小时候听村里老人醉后吹牛,提到过后山某种植物的根茎,捣碎后汁液剧毒,无色无味,混入水中……
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胃里翻腾。那将是无差别的屠杀,会波及村里那些同样被拐卖来、早已麻木沉默的女人,甚至可能包括一些懵懂无知的孩子。
但,如果被逼到绝境,如果这是她能想到的、制造最大混乱并趁乱逃脱的唯一方法……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踏出那一步。
与这个黑暗计划同步进行的,是更为实际的准备。
这几年在王家,她并非全然逆来顺受。她细心观察,默默记下了王强和他爹藏钱的地方,就在他们卧室那个老旧木衣柜的夹层底板下,用油布包着。王强偶尔会避开人,偷偷摸摸地取出一些,又塞回去。
那些钱,沾着被拐卖者的血泪,肮脏不堪。但苏挽月对此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脏?
她在心里没有波澜。比起这个村子,比起王家人的心,那些钱算什么?
她要活下去,要带着两个孩子活下去,要让他们离开这个地狱,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这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她不会矫情地嫌弃这些钱的来历。只要能拿到,那就是她和孩子们的救命钱,是开启新生活的资本。
她已经开始在脑中规划,如何能制造一个短暂的机会,撬开那个夹层,拿走那些钱。
如何利用对村子地形的熟悉,在混乱发生时,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两个孩子逃往与顾瑾年约定好的汇合点,或者,直接逃向镇外。
她低头,看着怀中女儿那双酷似顾瑾年的、清澈明亮的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别怕,”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孩子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妈妈一定会带你们离开这里。无论用什么方法。”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依旧是那副清丽柔弱的模样,像一枝需要依附他物生长的茉莉。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看似脆弱的根茎深处,早已酝酿出了足以撕裂禁锢、甚至不惜沾染黑暗的决绝力量。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准备好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等待,仍在继续。但等待的尽头,要么是救赎的光明,要么,便是她自己亲手点燃的、与这片罪恶之地同归于尽的毁灭之火。
苏挽月背着装满猪草的背篓,手里握着小锄头,又一次来到了后山那片隐蔽的坡地。
背篓里,除了表面的猪草,底下还藏着几株她小心翼翼挖出来的、根部带着诡异颜色的毒草。
她的心冰冷而决绝,计算着日子,离她给自己设定的三个月期限,越来越近了。
阳光有些刺眼,她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目光习惯性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渺茫期盼,投向山下那条蜿蜒曲折、通往外界唯一的路。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
远处,尘土扬起,如同一条黄龙在山间奔腾。那不是牛车,不是拖拉机,更不是村里任何一辆熟悉的破旧面包车。
那是一列……她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涂装着深色迷彩、造型硬朗、如同钢铁巨兽般的车辆!它们排成严谨的队形,沿着山路,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气势,疾驰而来!车顶上,隐约可见全副武装、身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
是……是装甲车?是特警?!
苏挽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开始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她浑然不觉。
希望!是希望来了吗?是他……他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冲垮了这些时日以来筑起的所有冰冷堤坝。眼圈一红,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毒草、背篓、锄头……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抛在脑后。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山下村子的方向跑去。
背上,两个被惊醒的孩子因为突如其来的颠簸和母亲急促的喘息而发出细弱的哭声,但她已经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山下那支越来越近的钢铁洪流,和那个她日思夜念的身影!
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一阵巨大的、由远及近的轰鸣声!一架直升机如同矫健的雄鹰,掠过山峦,高速飞临河口村上空,巨大的气流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目标区域已到达!请等待地面部队控制局面后再……”耳机里传来行动指挥的声音。
但顾瑾年等不及了!
透过舷窗,他已经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那个背着孩子、正跌跌撞撞从山坡上跑下来的纤细身影,是苏挽月!是他的挽月!
“降落!快!在那里降落!”他指着苏挽月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迫切而嘶哑。
直升机迅速降低高度,螺旋桨刮起的狂风让苏挽月的步伐更加踉跄。
舱门尚未完全打开,顾瑾年已经不顾一切地探出身子,在直升机离地还有一小段距离时,竟直接跳了下来!
他落地不稳,踉跄了几步,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立刻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地、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那个同样在奔向他的身影冲去!
“挽月!!”
“瑾年!!”
两人几乎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声音破碎在风里和直升机的轰鸣中。
下一秒,顾瑾年终于冲到了苏挽月面前,张开双臂,将背着孩子、泪流满面、几乎脱力的她,连同她背上的两个小生命,一起狠狠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那熟悉的、带着皂角清香和淡淡奶香的气息,那在他怀中微微颤抖的瘦弱身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诉他——
这不是梦!
他的挽月,真的还在!
他和她的孩子,也都在!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到了他的爱人身边!
顾瑾年将脸深深埋进苏挽月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浸湿了她的衣襟。
他双臂收得是那样紧,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苏挽月也紧紧回抱着他,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所有的恐惧、等待、委屈和绝望,都在这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化作了失声的痛哭和无法言喻的安心。
身后,钢铁洪流般的车队驶入村庄,训练有素的特警队员迅速控制了各个要点
天空中,直升机盘旋。而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喧嚣与混乱中心,相拥的两人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隔绝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和确认彼此存在的、滚烫的泪水。
光明,终于以不可阻挡之势,彻底撕裂了这片土地上空笼罩了太久的、沉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