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七年的清河县大旱,土地龟裂如老妇脸上的皱纹。里正周大富家的后院有口古井,井水却从未干涸,只是每到子夜,井底总会传来婴儿啼哭之声,凄厉得像是用指甲刮挠棺木。更夫老赵头说,曾见一白衣女子趴在井沿梳头,长发垂地,梳下的不是青丝,而是血红的水草。
这口井是周家的禁忌。二十年前,周大富的续弦夫人柳氏在此投井自尽,据说她死时腹中已有五个月的胎儿。此后周家接连暴毙三人,皆是在月圆之夜溺亡于井中,尸体捞起时,脚踝皆缠着密密麻麻的水草,宛如婴儿攥紧的拳头。
林家女儿林婉君被迫替姐嫁入周家冲喜。花轿临门时,狂风骤起,喜轿的帘子被风掀开,她看见井边立着个穿嫁衣的女人,盖头下没有脸,只有一团蠕动的黑影。喜婆慌忙压下帘子,强笑道:“是纸人……被风吹起来了。”
洞房夜,新郎周文远醉醺醺掀开盖头,却突然惨叫后退:“怎么是你?阿莲明明已经……”他跌跌撞撞逃出房门,留婉君独对龙凤喜烛。烛泪猩红如血,渐渐凝成“井”字。窗外传来女子幽咽的哼唱,竟是本地失传已久的《摇篮曲》:“月娘娘,照井台,井底囡囡爬上来……”
婉君发现周家上下皆诡异。婆婆每日向井中投喂糯米糕,说是“喂水鬼”;小姑子周玉婷的绣架上总绷着血红肚兜,尺寸却似婴儿衣物。更可怕的是,每夜子时,她的卧房门闩都会自动滑开,仿佛有人从内推开。
某夜雷雨交加,婉君被婴儿哭声惊醒,竟见床榻旁站着个浑身湿透的褴褛身影,小手紧攥她衣袖,留下青紫指痕。她点燃烛火追去,那影子跃入井中,井口却浮起一只褪色的虎头鞋。次日,她在井边捡到半块玉佩,花纹与婚前神秘人送她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而那赠玉书生,正是周文远曾提及的“落水而亡的故友”。
婉君暗中查访,从疯癫的稳婆口中拼出真相:二十年前,柳氏与教书先生私通有孕,被周大富发现后,活活钉入棺材沉井。那先生亦被灭口,尸身绑石坠入河底。柳氏怨气化煞,借井修炼,专杀周家血脉。而周文远求娶婉君,只因她八字纯阴,可作“替死鬼”平息冤魂。
中元节那夜,井水突然沸腾如煮。婉君被无形之力拖向井口,千钧一发时,井底竟浮出两具相拥的白骨——柳氏骸骨腹部赫然有个小骷髅,而教书先生指骨间,紧握着婉君那半块玉佩的另一半!原来当年赠玉书生的真实身份是……
井中突然伸出无数水草般的黑发,将周文远与周大富拖入深渊。婉君惊见井底裂开一道缝隙,柳氏的鬼魂现形,面容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妹妹,你终于来了……”鬼魂凄然一笑。原来婉君是柳氏流落在外的孪生妹妹之女,周家娶她,是为用至亲之血加固封印!
此时井底婴灵彻底化作赤瞳水煞,它恨的早已不是周家,而是所有遗弃它的人间。婉君咬牙咬破指尖,以血在井沿画下稳婆秘传的“断阴符”。就在水煞扑来的瞬间,井口突然传来玉婷的尖叫:“娘!别伤我娘!”——她手中竟捧着柳氏真正的灵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冤屈已雪,轮回重启”。
次日,枯井莫名坍塌,仅剩一洼浊水。婉君离开周家时,玉婷塞给她一封信,竟是柳氏遗书:“若见吾妹之女,告之速离魔窟。井底藏银,可作盘缠。”许多年后,有夜行人说曾在月夜见井口泛光,一白衣女子怀抱婴儿轻唱《摇篮曲》,身旁还立着个书生模样的青影,朝北方——婉君远嫁的方向——深深作揖。
而那首童谣仍在清河县流传:“月娘娘,照井台,井底囡囡爬上来……爬上来,索命来,穿红鞋的莫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