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蒸蛋羹的香气,似乎还在破旧的屋子里若有若无地萦绕了一夜。对于长期缺乏油水的肠胃来说,那点滑嫩和荤腥是极大的慰藉。刘远洋感觉第二天醒来时,胸口那惯常的闷痛都似乎减轻了一丝,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知识的价值,以最朴素直接的方式得到了体现。这让他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燃烧得更加稳定了些。
然而,他低估了这枚鸡蛋在一个封闭小山村里可能引发的涟漪。
这天上午,他正靠在墙边晒太阳,脑子里盘算着是不是能借着“讲故事”的名义,把一些更复杂的道理或者常识包装进去,潜移默化地影响那几个少年,从而为自己争取更多生存空间。院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妇人尖利刺耳的嗓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划破了小院的宁静。
“刘远洋!你给我出来!你个黑了心肝的!竟敢哄骗我家石头偷鸡蛋给你!”
刘远洋心里猛地一沉。是王石头的娘,村里有名的泼辣货,张氏。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那低矮的院墙豁口处,就出现了张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她约莫四十上下,身材粗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几乎要隔着墙喷到刘远洋脸上。
“好你个刘远洋!摔了一跤没把你摔死,倒摔出贼心眼子了是吧?自己没本事挣吃食,就哄骗我家那傻小子偷家里的鸡蛋?那鸡蛋是给你这号人吃的吗?那是要攒起来换盐巴、换针线的!你个丧门星,克死了爹娘,现在又来祸害我们家!”
张氏的声音又高又急,如同连珠炮一般,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探头张望,一些在附近玩耍的孩童也围拢过来,好奇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争吵。
刘远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是吓的,而是气的,以及伤口被牵动的疼痛。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伤口又开始突突地跳着疼。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屈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石头他娘,你这话从何说起?鸡蛋是石头自己送来的,说是谢谢我帮他认字,并非我开口索要,更谈不上‘哄骗’、‘偷窃’!”
“我呸!”张氏啐了一口,手指几乎戳到刘远洋鼻子上,“帮他认字?就你?认得几个狗刨字,也敢充先生了?谁不知道你刘远洋是个什么货色!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摔了一下倒学会耍心眼子了?不是你哄他,他平白无故会把鸡蛋往外拿?定是你这丧门星花言巧语……”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各种乡村俚语的辱骂层出不穷,将刘远洋和他早逝的父母都骂了进去。
周围的村民议论纷纷,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则带着看热闹的戏谑,更有人低声附和:“就是,远洋这小子,最近是有点不安分……” “认字能当饭吃?净搞这些歪门邪道。”
刘远洋孤立无援地站在院墙内,面对着张氏的唾骂和四周各异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枚鸡蛋的问题,更是他这段时间悄然积累的那点微末“名声”所引来的第一次反噬。在这个宗法森严、流言能杀人的环境里,他这种行为,无疑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硬顶,他现在没有任何资本和这样一个泼妇以及她背后可能代表的舆论对抗。
就在他思考着如何破局时,一个身影猛地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是王石头。他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又是焦急又是羞愧,一把拉住他娘的胳膊:
“娘!你胡说八道什么!鸡蛋是我自己愿意给远洋哥的!他帮我认字,讲得比周夫子还明白!我……我那是谢他的!你怎么能跑来骂人!”
张氏见儿子出来拆台,更是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王石头背上:“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
王石头梗着脖子,倔强地挡在刘远洋的院墙前,大声道:“你打!你打死我,鸡蛋也是我给的!跟远洋哥没关系!他就是比周夫子讲得好!”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paring 周夫子?这傻小子可真敢说!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还要再骂,人群外却传来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众人回头,只见族长刘永年拄着那根光滑的木杖,沉着脸走了过来。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先扫过泼妇状的张氏,又落在脸色苍白、扶着墙勉强站立的刘远洋身上,最后,定格在那一脸倔强的王石头脸上。
空气,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