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腰牌事件后,刘家坳沉寂了数日。村民们发现,刘远洋总在清晨独自进山,归来时衣襟里兜着野果,手上沾着泥土。
“远洋哥在找什么?”王石头忍不住问。
刘远洋只是笑笑,把几粒不起眼的草籽撒在院角。
转机出现在芒种前后。三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蹒跚进村,说是从北边逃荒来的。里正要按惯例给些米粮打发走,刘远洋却拦住了。
“会种地吗?”他问那个咳嗽的汉子。
汉子愣愣点头。
于是村西荒坡多了三间草屋。逃荒的父子仨在刘远洋指导下,试着在碎石坡上种豆子。村里人都摇头——那地方连草都不长。
谁知秋收时,荒坡竟真长出稀稀拉拉的豆秧。虽然收成少得可怜,但父子仨捧着豆荚哭成了泪人。
更让人吃惊的是,陆续又有流民寻来。他们带着各地口音,有的会烧窑,有的懂鞣皮,还有个老篾匠能用野藤编出不漏水的筐。
发明角渐渐变了味道。原先的农具旁,摆出了陶窑、皮具和藤编。流民们用学会的新农具耕种荒地,村民们则跟着学手艺。
“这才是真正的以工代赈。”县令来视察时感叹。
但麻烦接踵而至。
某天清晨,王石头发现刚成熟的豆田被践踏殆尽。土墙上用木炭画着狰狞的鬼脸——漕帮的标记。
流民们吓坏了,老篾匠连夜收拾行李想走。
“现在走,正中他们下怀。”刘远洋蹲在毁坏的豆田前,捻起一撮土,“你们看,被踩实的土里,豆根还在。”
他领着流民把倒伏的豆秧扶正,又教他们用藤条编防护篱笆。几天后,豆田竟慢慢恢复生机。
漕帮的人再来时,发现荒坡上立起高高的了望台。夜里还有村民轮流守夜,铜锣就挂在手边。
更绝的是刘远洋的新发明——带机关的稻草人。碰倒后会弹起竹哨,声音能传二里地。
“种子既已落地,”他在夜校对心有余悸的流民们说,“就没有不发芽的道理。”
冬雪初降时,荒坡已开垦出三十亩梯田。流民们住进了砖房,孩子们在新建的学堂念书。有人发现,刘远洋总在月夜检查田埂,那里新长出的野草格外茂盛。
“是肥田草。”他拔起一株给王石头看,“根能松土,叶可肥田。最适合贫瘠之地。”
王石头突然明白,那些清晨进山的日子,远洋哥是在寻找让荒地复活的种子。
开春后,刘家坳的访客里多了些特别的人。
最先来的是个哑巴货郎,比划着要换织机。小翠娘正要摆手,刘远洋却上前接过他带来的粗布,仔细摩挲后点头。等货郎带着织机离开,他才说:“这布是北边灾区的料子。”
没过几天,来了对卖唱的父女。老人弹弦的手布满老茧,姑娘唱曲时总瞥向发明角的水车。王石头要赶人,刘远洋却请他们吃饭,临走还送了架小纺车。
“远洋哥,你咋对骗子这么客气?”
刘远洋望着官道扬尘:“他们不是骗子,是来学艺的难民。”
果然,半月后北边传来消息:涝灾后爆发时疫,许多织户逃难南下。而刘家坳的改良织机图纸,已通过哑巴货郎带回去三十份。
更隐秘的联系在暗处生长。
某夜,铁蛋爷爷发现工坊墙根刻着奇怪的符号。刘远洋举灯细看,竟是漕帮的暗号——“停手”。
“他们怕了。”老爷子冷笑。
怕的不是刘家坳的农具,而是那些悄然扩散的技艺。曾经垄断漕运的漕帮,发现沿岸农户开始自织土布、自打农具,再不像从前那般依赖漕船货品。
立夏那天,村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当年在滁州教过的绣娘。她不再是荆钗布裙,而是带着十个女徒,驾着三辆满载丝线的马车。
“先生,”她恭敬行礼,“我们成立了绣庄,特来报恩。”
女徒们住下后,发明角彻夜响着织机声。她们带来江南最新的提花技术,与刘家坳的牢固织法融合,织出的锦缎竟比官造还细腻。
绣娘临走前夜,与刘远洋长谈至天明。晨光中,她递来一封信:“若遇难处,可寻徽州商会。”
信纸空白,只绘着青竹图案。
秋收时节,漕帮的人再次出现。这次他们没破坏庄稼,反而客气地送来请柬——邀刘家坳“合作”。
“要我们停止传授技艺?”王石头拍案而起。
刘远洋摩挲着请柬上的烫金花纹,忽然笑了:“回帖,说我们愿提供改良漕船的技术。”
来送帖的人目瞪口呆。
三日后,漕帮老大亲自登门。这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在发明角转了半天,最后盯着水车沉默良久。
“我十六岁跑船,”他突然开口,“最怕汛期翻船。”
刘远洋递过新画的船桨图:“这个能省力三成。”
刀疤脸仔细收好图纸,临行前低声道:“徐记商行背后是户部陈侍郎。”
送走漕帮的人,王石头急得团团转:“户部侍郎?咱们惹上大官了!”
刘远洋却走向仓库,清点着积存的农具。窗外,又一批外地匠人正走进村口。
这张无形的大网,早已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