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炭饼带来的微小变革和逐渐积累的名声中,悄然滑向岁末。腊月的寒风愈发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但刘家坳的气氛却比往年这个时候多了几分难得的活气。
家家户户忙着清扫屋舍,准备年货,虽然依旧清贫,但至少因炭饼的普及,冬日里不必再为一把干柴而愁眉不展。村路上,偶尔能看到孩子们追逐嬉闹,手里拿着刘根生铺子里流出来的、造型拙朴却充满童趣的小木偶——这是刘远洋“创意”和刘根生手艺结合的又一产物,虽然换不回多少东西,却给贫瘠的乡村增添了一抹亮色。
刘远洋家的这个年,注定与往年不同。
屋檐下挂着几串刘老憨送来的、自家晾晒的干辣椒,红艳艳的,透着喜庆。灶房里,米缸不再那么空旷,甚至还有一小袋白面,是刘根生用“精品”炭饼的收益分润后,咬牙从镇上换回来的,准备年夜饭时包饺子用。梁上还悬着一条不大的腌肉,散发着诱人的咸香。
刘小丫的脸上整日带着忙碌而满足的笑容,她仔细地清扫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家徒四壁,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甚至用刘远洋带回来的新布头,给哥哥和自己做的新棉衣上,精心绣上了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哥,今年咱们也能过个像样的年了。”小丫一边踩着凳子擦拭窗棂,一边回头对正在院子里劈引火柴的刘远洋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憧憬。
刘远洋停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把汗,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和脸上真切的笑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是啊,像个样子了。虽然依旧身处社会底层,依旧前途未卜,但至少,他们靠着自己的努力,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挣得了一席之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年关将近,也意味着宗族活动的频繁。祭祖、团年、给族老拜年……这些都是他无法回避的场合。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新的考验。
果然,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族长刘永年便派人通知各家,腊月二十六在祠堂举行全族祭祖,之后在祠堂前的空地上吃团年饭,要求每家至少出一名男丁参加。
接到通知,刘远洋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祭祀和聚餐,更是宗族权力和秩序的集中展示。他作为族中一员,尤其是近期“声名鹊起”的一员,必然会被放在聚光灯下审视。
去,是必须去的。但如何去,以何种姿态去,却需要仔细斟酌。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角落、无人问津的透明人了。
腊月二十六这天,天气难得的晴好,虽然依旧寒冷,但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些许暖意。刘家祠堂前人声鼎沸,几乎全族的男丁都聚集于此。人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脸上带着节日的喜庆和对祖先的敬畏。
刘远洋也穿上了那身崭新的深蓝色粗布棉袍,虽然料子普通,但浆洗得干净,穿在他逐渐恢复挺拔的身上,竟也显得有几分精神。他刻意来得不早不晚,混在人群中,既不突出,也不至于显得怠慢。
祭祀的流程庄重而繁琐。在族长刘永年的主持下,众人焚香叩拜,诵读祭文,祈求祖先保佑家族兴旺。刘远洋跟着众人一起行礼,动作标准,神情肃穆,让人挑不出错处。
祭祀完毕,便是团年饭。祠堂前的空地上摆开了几十张简陋的桌子,各家带来的菜肴虽然谈不上丰盛,但也是倾其所有,鸡鸭鱼肉少见,多是自家种的蔬菜、做的豆腐、腌的咸菜,以及象征性的几盘饺子。气氛热烈而融洽。
刘远洋和刘根生坐在一桌。他们的出现,吸引了不少目光。有善意的点头致意,也有好奇的打量,更有一些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视线。
族长刘永年和几位族老坐在主桌。席间,刘永年端着一杯薄酒,站了起来,说了些勉励族人、展望来年的话。最后,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似乎无意地落在了刘远洋这一桌,提高了些声音道:
“今年我刘家坳,虽无大富大贵,却也安稳度过。尤其炭饼一物,惠及乡里,此乃根生、远洋之功。望尔等日后,亦能勤勉持家,互助友爱,光耀我刘氏门楣!”
这话等于是公开表彰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远洋和刘根生身上。刘根生激动得脸色通红,手足无措。刘远洋心中也是波澜微起,但面上依旧保持着谦逊,连忙起身,和刘根生一起向族长和各位族老躬身行礼,连称“不敢当”。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刘家坳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微妙而切实的变化。从一个边缘化的、备受猜忌的“废人”,变成了一个对宗族有“贡献”、受到一定程度认可的族人。
虽然这种认可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上,依旧脆弱,但比起之前,已是天壤之别。
团年饭在热闹的气氛中结束。刘远洋随着人流离开祠堂,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新棉衣暖洋洋的。
这个年关,他算是平稳度过了。
回到那间虽然依旧破旧、却充满了食物香气和温暖气息的家,刘小丫正在灶台前忙碌,准备着他们兄妹俩自己的年夜饭。
“哥,回来了?祠堂那边热闹吗?”小丫关切地问。
“嗯,热闹。”刘远洋点点头,看着锅里翻滚的饺子和旁边那盘切好的腌肉,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
“小丫,咱们过年。”
声名与危机并存,但这个年,终究是有了些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