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微叩门声，这是心腹侍卫的特定信号。
崔家主眉头微动，沉声道：“进来。”
一名身着黑衣、面容精干的汉子悄无声息地闪入，快步走到崔家主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并递上了一封封着火漆的信笺。
崔家主接过信，挥手让黑衣人退下。
“是那边来的消息。”崔家主撕开火漆，取出信纸，就着昏黄的灯光快速浏览起来。
起初，他的面色尚算平静，但随着目光下移，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捻动念珠的手指骤然停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虽然极力克制，但那股从心底涌上的怒意与寒意，还是被在场其他几位人精捕捉到了。
片刻后，他缓缓将信纸放在桌上，推向中央，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都看看吧。李炎……或者说他背后的‘高人’，给我们出了第一道难题。”
王家主性急，率先取过信纸，李、郑二人也立刻凑上前。目光扫过纸上那略显潦草却锋芒毕露的字迹，几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混账！”王家主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要我王家嫡系长子，送去给他李炎当人质？！他以为他是谁？天王老子吗？！一群刚刚爬出泥地的蝗虫，也敢觊觎我等世家嫡脉血脉！真是岂有此理！”
李家家主的脸色也更加阴鸷，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仅要各家嫡长子，‘即刻’送至军中以为‘诚意’，还要我等按其计划，里应外合，接应其大军入城……呵呵，好大的胃口，好精的算计！”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李家家主咬牙切齿，“没有我等世家支持，他这黄巾军，不过是无根浮萍，风一吹就散！竟敢如此要挟！”
就连一向较为谨慎的郑家主事，此刻也面沉如水，胸口起伏：“这……这简直是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先前暗中传递情报，提供些钱粮也就罢了，如今竟要我们亲手将继承人性命交予他手，还要我们做那开门揖盗的千古罪人！这与我等初衷……相差太远！”
崔家家主语气稍稍放缓，：“至于说他们没有我们支持难长久……此话不假。但那是日后！眼下，是他兵锋正盛，是我们需要借他之力打破僵局，完成主家的谋划！”
“诸位，”崔家主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别忘了主家的最终目的！朝廷打压日甚，我们需要这场大乱来重新洗牌。与黄巾合作，是手段，不是目的。送出人质，提供钱粮，助他破城，不过是暂时的投资，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崔家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冷水浇头：“诸位，事到如今，从我们决定暗中接触黄巾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踏上了这条船。如今船已离岸，风高浪急，李炎便是那掌舵之人。他有实力，有兵锋，所以他可以提条件。”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刀：“觉得羞辱？觉得不甘？可以。现在就去向赵瑾告发，言明我等曾与贼寇暗通曲款，或许还能保全家族，落个‘迷途知返’的名声。”
这话让众人瞬间沉默。告发？那等于自绝，而且以赵瑾目前的状态，逼急了，恐怕会立刻将他们这些不稳定因素清除，杀鸡儆猴。
“或者，”崔家主语气放缓，却更显森然：
“我们也可以选择不合作。然后呢？坐视李炎强攻云香府？城若守住，赵瑾秋后算账，我等暗中资助周博黄巾军之事未必能瞒住。城若破……以李炎如今展现出的狠辣与强势，诸位以为，一个拒绝了他‘善意’要求的世家，在破城之后，会是什么下场？清河崔氏旁支的结局，便是前车之鉴！”
他拿起那封信，轻轻抖了抖：“他要人质，是要确保我们不会临阵反水，是要将我们彻底绑在他的战车上。他要军械粮草，是要以战养战，支撑他下一步的扩张。他要我们开门，是要减少他攻城的损失，加快进程。这一切，都说明他并非只知破坏的莽夫，而有其图谋。与这样的人合作，虽然危险，但至少……有规则可循。”
“可嫡长子……”郑家主事依然难以释怀，那是家族未来的希望。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崔家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送出人质，是表态，是纳投名状。李炎收了人质，才会真正将我们视为‘合作者’，而非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至于安危……只要我等尽心竭力助他破城，在彻底掌控雍州之前，他非但不会伤害这些人质，反而会好生款待，以示与我等合作的诚意。毕竟，他眼下还需要我们这些‘地头蛇’的力量来稳定地方。”
王家主喘着粗气，不甘地问：“崔公，难道我们就真的任由这黄口小儿拿捏？”
崔家主微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不是拿捏，是交易，是投资。我们投资他的现在，换取家族在未来的生存空间，乃至更进一步的权势。记住，乱世之中，实力为王。如今他的拳头硬，规则便由他定。我们要做的，是忍下这一时之气，先助他成事。待到我们在新的格局中站稳脚跟，积累了足够的实力和筹码……届时，谁主沉浮，犹未可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想想看，一旦城破，朝廷在雍州的势力土崩瓦解，多少无主的土地、财富、人口等待着我们去接收？与这些相比，暂时的屈辱和付出，又算得了什么？李炎能给我们带来的‘利’，远大于眼前的‘害’。”
密室内再次陷入沉寂，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几位家主脸色变幻，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与权衡。骄傲、愤怒、恐惧、对未来的野心……种种情绪交织碰撞。
最终，李家家主率先阴着脸点了点头：“……罢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我李家，认了。”
王家主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但也不再出言反对。
郑家主事长叹一声，颓然道：“但愿……我等今日之抉择，不会引狼入室，葬送祖宗基业。”
崔家主见大势已定，重新捻动起念珠，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便各自回去准备吧。人选要挑机灵懂事的，顺便……让他们亲眼看看这黄巾军的虚实。粮草军械，各家按比例分摊，至于开门之事……细节还需周密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带着最后的警告与提醒：
“记住，从此刻起，我等与云香府城，与这大梁朝廷，便已是殊途。”
崔家主见众人终于达成一致，重新恢复了那副沉稳如山岳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对李炎、对黄巾的忌惮与杀意，却愈发浓重。
他心中默念：李炎啊李炎，今日你仗兵锋之利，强索豪夺，他日……必让你连本带利，尽数吐还！泥腿子，终究是泥腿子，这天下，终归还是我们世家的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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