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娡这次打算招赘婿的决定并没有太多反对的声音,越是这样她就越心烦,有的时候还会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多一点人反对,她就不成亲了。这亲也不是非结不可。就在她心烦意乱,纠结万分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到了渡口边,那个曾经覃松送她去求学分离的地方,他承诺再复读一年就去找她。
朔风卷过嬴水河畔,枯黄的芦苇在暮色中剧烈摇晃。嬴娡拢紧褪色的靛蓝斗篷,望着渡口唯一那艘破旧渡船——她已在此徘徊好几个时辰,天渐渐变暗,大地严寒,可她却一点想回去的心思都没有。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或许她内心深处还忘不了前人,后人很难真正进入。只可惜,她有预感,再等下去,也不会等到她想要的东西。
“姑娘也在等船?”清凌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嬴娡警觉回身,见是个提着药篮的素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发间别着朵白色山茶,眉眼弯弯似月牙。
“我姓姬,单名雅。”少女自来熟地蹲在她身侧,“这渡口荒废大半年了,姑娘若要往北,不如等明日跟着运盐的驼队走。”
这个渡口荒废,她又是什么人?
嬴娡十分警惕。
“有劳提醒。”她刻意压哑嗓音,“我往南去。”
仔细瞧,才发现那仿佛是一个淘野菜的姑娘。
姬雅却忽然凑近些:“姑娘长得真像一个人。”小篮子里的野菜滚落几根,她连忙低头去捡,模样灵动可人。“我是在一副画上见你的,你是嬴姐姐。我们嬴水镇了不起的人物,覃松哥哥的心上人,只是……”
覃松只给她画过一副画,而且很难看,难为这个姬雅能认出来。
嬴娡指尖骤然收紧。那幅画是她及笄那年覃松所作,画中她执弓立于桃树下,眼角缀着颗朱砂痣。
“你说覃松?”河风突然变得刺骨,嬴娡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他...当初好么?”
复读压力大,挺辛苦,嬴娡一想还是不免心疼他。
“好得很呢。”姬雅弯腰捡拾野菜,鬓边山茶花颤巍巍的,“就是后来总追着于家姐姐。你也认得于凤婴吧?就是那个在复读院一起复读的姑娘。”
渡口的木桩发出腐朽的吱呀声。嬴娡怔怔看着姬雅开合的唇瓣,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耳膜。
“...于姐姐常在藏书阁西侧厢房温书,炭火烧得旺旺的,覃哥哥总给她送暖身汤...”
“...上元节那晚,有人看见他俩共披一袭芦苇氅站在梅树下...”
“...复读院的夫子都说,等秋闱放榜就要喝喜酒了...嬴姐姐,其实我觉得他们两个挺合适的,你和他们就显得格格不入,难怪你看不上覃哥哥。整个嬴水镇都知道,覃家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好在没让他吃上,要不然得恶心成什么样。”
嬴娡突然笑出声。多荒唐啊,两年前前这男人还跪在雪地里发誓,今生今世非她不可。结果呢?
“嬴姐姐?”姬雅惊慌的呼唤变得遥远。
天地在瞬间坍缩成漩涡,唯一的亮光是覃松离别时那双含泪的眼。原来深情也可以伪装得这般真切,真切到让她以为世间万物皆可抛。
冰冷的河水裹住身躯时,她听见姬雅在岸上尖叫。真吵啊,就像那年覃松为她逮的的麻雀,濒死时也是这般刺耳的鸣叫。
水底飘着熟悉的杜若香气——是覃松常年佩在衣襟的香囊。她睁大眼睛,看见无数个黄昏重叠:少年捧着新采的杜若翻过院墙,说此花香如故人;又说嬴水河深千尺,不及我对阿娡情。
原来誓言轻贱如草屑。
意识涣散之际,有粗糙的手抓住她的发髻。模糊视线里,姬雅苍白的面容时隐时现,鬓边那朵山茶不知何时变成了猩红色。
“你不能死。”少女的声音陡然阴沉,“到底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跳进入了呢!姐姐,你可不要吓唬我,我胆小。”
方才,冰冷的河水呛入口鼻,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肌肤。嬴娡紧闭着眼,任由沉重的身躯向下沉沦,黑暗如同柔软的绸缎包裹上来,将岸上的喧嚣与内心的痛楚一并隔绝。
死了吧,一了百了。覃松那张曾让她魂牵梦萦的丑脸,此刻想起只剩锥心的讽刺。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襟,拼命将她往水面拉去。
这不……
“咳!咳咳咳!”被拖上岸的嬴娡伏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地咳嗽,呕出呛进的河水。湿透的衣衫紧贴身体,冷得她浑身颤抖,但比身体更冷的,是那颗仿佛停滞的心。
她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浑身同样湿透的姬雅正焦急地看着她,那双原本弯如月牙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担忧和后怕。
她一度以为覃松真的爱惨了她,这世只有他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现如今看来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嬴娡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绝望的哭腔,“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干净!”
她情绪激动,挣扎着想再次扑向那冰冷的嬴水河,却被姬雅死死抱住。
“放开我!”嬴娡徒劳地扭动,泪水混着河水滚落,“他不要我了…他骗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姬雅的力气却出奇地大,她紧紧箍住嬴娡,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行!你不能死!为那样一个负心薄幸之人寻死,值得吗?”
“没有他…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儿…”嬴娡脱力地瘫软在地,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姬雅不再多言,她费力地将嬴娡拖到远离河岸的避风处,捡来枯枝败叶,熟练地生起一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暮色。
她扶着嬴娡坐近火堆,又脱下自己半干的外衫披在嬴娡瑟瑟发抖的肩上,自己则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她对面,耐心地拨弄着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