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被苦难与感激浸透的黄土官道,济世盟的队伍在巫咸的指引下,一头扎进了西北方向愈发荒凉崎岖的山野。流民潮带来的沉重尚未散去,空气中又弥漫开另一种令人不安的喧嚣。那并非自然的山风呼啸或野兽嘶鸣,而是某种巨大、沉闷、有规律且持续不断的金属撞击与轰鸣,如同巨兽在啃噬大地的筋骨,粗暴地撕裂了山林的宁静。
“前方有异响!非比寻常!”铁牛勒住马,浓眉紧锁,侧耳倾听。那声音沉闷有力,带着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节奏感,让他浑身肌肉本能地绷紧。
巫咸早已停下脚步,浑浊的老眼精光闪烁,手中木杖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片两山夹峙的谷地,谷底隐约可见一条水量本应充沛、此刻却显得浑浊萎靡的河流蜿蜒而过。他的脸色异常难看:“好生霸道!竟在强行抽取、扰动此方水脉灵机!此乃地脉一支,维系百里生机!如此蛮干,无异于涸泽而渔,饮鸩止渴!”
林玄心头一跳。他凝神闭目,将心神沉入脚下大地,尝试沟通那无形流淌的地脉之气。瞬间,一股强烈的、被撕扯扭曲的痛苦反馈如同电流般击中他的感知!原本应如温润溪流般滋养万物的水脉地气,此刻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铁爪粗暴地攫取、扭转、撕裂,发出无声的哀鸣。紊乱狂暴的能量波动冲击着他的神识,让他脸色微白,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不错!地脉被强行撼动,气机暴乱!源头就在那谷中!”
“过去看看!墨离,小心戒备!”秦越人当机立断,眼神锐利如鹰。墨离默默点头,迅速从随身背囊中取出一个改造过的“气机罗盘”,盘面上复杂的符文和指针正剧烈震颤,指向谷地方向的能量读数已飙升到危险区域。
众人弃马,借着山石林木的掩护,悄然潜行至谷地边缘的一处高坡。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济世盟众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谷地之中,一片狼藉。原本郁郁葱葱的河岸植被被粗暴地铲平,裸露出大片黄褐色的泥土和嶙峋的碎石。数十名身着统一制式灰蓝色短褂、头戴奇怪护目镜的“机巧宗”弟子,正如同工蚁般忙碌着。他们操纵着几台庞然大物,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最显眼的是两台矗立在河岸边的巨大器械。它们由厚重的暗色金属构成,形如趴伏的钢铁巨兽,数条粗壮无比的金属管道如同贪婪的触手,深深插入浑浊的河水中。伴随着沉闷的咆哮和剧烈的震动,河水被疯狂地抽吸上来,通过管道输送到岸上数个巨大的金属蓄水池中。水流在管道中发出呜咽般的嘶鸣,仿佛河流本身在痛苦呻吟。这显然就是那“强力抽水机”。
而在离河岸稍远一些、靠近山脚的位置,另一台更加狰狞的器械正在运作。它有着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尖锐钻头,钻头由不知名的坚硬合金打造,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此刻,这钻头正发出刺耳的尖啸,狂暴地钻探着地面。每一次钻头落下,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和飞溅的碎石泥土。钻探的深度显然远超寻常水利所需,一股股混杂着浑浊水汽和灰黑色不明物质的泥浆被强大的压力从钻孔中喷射出来,散发着刺鼻的硫磺与金属混合的气息。这便是那“不明钻探装置”!
更让林玄瞳孔收缩的是,他看到数条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特殊金属导管,从钻探装置延伸出来,深深地埋入地下,正源源不断地将某种无形的、但在他感知中极其狂暴混乱的能量,从地脉深处强行抽取出来!这股被强行导出的能量,带着一种掠夺性的冰冷,与周围生机勃勃的自然环境格格不入,正是他之前感知到的地脉痛苦根源!
“他们在做什么?”张清远看着下方如同钢铁怪兽巢穴般的景象,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如此破坏河道,钻探地脉,这哪里是治理水患?分明是……”
“是在掠夺!”墨离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愤怒。他指着那钻探装置和能量导管,手指因用力而有些发白:“那钻头打穿了浅层地脉的‘皮膜’,那些导管则是强行插入‘灵脉’的‘吸血针’!他们在抽取地脉核心的‘元灵之气’!表面打着治理水患的幌子,实则是在破坏地脉结构,榨取能源!河水被如此疯狂抽走,下游必然断流!而地脉被如此蛮横钻探抽取,轻则此地灵机枯竭,草木凋零,重则引发地陷山崩,遗祸无穷!” 作为曾经的机巧宗天才,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些器械的本质和可怕的后果。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鬼鬼祟祟在上面?机巧宗在此执行‘水利枢机工程’,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只见一名似乎是头目的机巧宗弟子,手持一个扩音喇叭状的器械,对着高坡方向喊话。他身旁几名弟子也警惕地望过来,手中拿着一些闪烁着寒光的、类似弩箭的古怪器械。
济世盟众人行踪暴露。秦越人眉头一皱,林玄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愤怒,朗声道:“我等乃济世盟!途经此地,见尔等器械轰鸣,破坏河道,钻探地脉,扰动灵机,特来询问!如此行径,岂是治理水患之道?”
“济世盟?”那机巧宗头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轻蔑与戒备的神色,声音通过扩音器更加刺耳:“哼!原来是你们这群装神弄鬼的郎中!我机巧宗行事,岂容尔等置喙?公输宗主明察秋毫,洞察天地运行之理!此地水脉淤塞,地气郁结,正是水患根源!我等以‘撼地钻’打通地脉淤塞,以‘吞江泵’疏浚河道,引水入池,调节旱涝,正是以无上器械之力,行改天换地之功!尔等肉眼凡胎,不识大道玄机,速速离去,莫要干扰宗门伟业!”
这番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言论,听得张清远脸色铁青:“荒谬!水患根源在于五运失衡,天地戾气滋生!尔等如此蛮干,抽干河水,钻裂地脉,分明是火上浇油!你们抽取的那股地底能量,狂暴混乱,岂是善物?”
“能量?”那头目嗤笑一声,拍了拍身旁一台正在抽取地脉元灵的导管装置,“此乃天地间最精纯的‘元力’!可驱动我宗神机,铸就无上伟业!尔等只知空谈阴阳五行,玄之又玄,如何能理解器械之道的精准与伟力?这大地山川,不过是等待我机巧宗改造的材料罢了!”
“改造材料?放你娘的狗屁!”铁牛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亲眼目睹下方如同疮痍般的景象,听着对方那视天地如无物的狂妄之言,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暴喝声中,铁牛那魁梧如山的身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抓起脚边一块磨盘大小的岩石,浑身肌肉贲张如铁,腰身猛地一旋,那巨石便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如同陨星般朝着下方那台正在疯狂钻探地脉的“撼地钻”狠狠砸去!
“大胆!” “拦住他!”
机巧宗弟子们脸色剧变,纷纷惊呼。几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数支闪烁着蓝光的弩箭激射而出,试图拦截巨石。然而铁牛含怒一掷,力道何等刚猛?弩箭撞在巨石上,只爆开几团微弱的电火花便被弹飞。巨石去势不减,轰然砸向那高速旋转的钻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
巨石准确地砸在“撼地钻”那庞大的金属基座与高速旋转的钻头连接处!刺耳的金铁交鸣声让人牙酸。虽然未能直接摧毁那坚硬的钻头,但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让整个钻探装置剧烈地晃动、扭曲,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呻吟。高速旋转的钻头猛地卡顿了一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尖叫,迸溅出大蓬火星!连接地脉的几根能量导管更是被震得剧烈摇晃,其中一根甚至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从中逸散出丝丝缕缕狂暴不稳定的灰黑色能量流!
“混账!毁我神机!”机巧宗头目目眦欲裂,怒吼道,“给我拿下这群狂徒!”
下方的机巧宗弟子顿时炸了锅。一部分人慌忙扑向受损的钻探装置试图抢修,另一部分则举起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古怪器械——有喷吐着灼热蒸汽的铳管,有弹射着锋利齿轮的机匣,还有闪烁着危险能量光芒的短棒——对准了高坡上的济世盟众人,眼看就要发动攻击。
“铁牛!不可莽撞!”秦越人厉声喝止,但为时已晚,冲突已起。他手腕一翻,数根金针已夹在指间,眼神冰冷如霜。
林玄一步踏前,周身无形的导引之气流转,试图沟通脚下被严重扰动的、痛苦不堪的地脉之气,为接下来的冲突做准备。他心中既怒且忧,怒的是机巧宗视天地如草芥的狂妄,忧的是此地地脉已被破坏,一旦冲突升级,后果不堪设想。
墨离脸色极其难看,看着下方那些熟悉的、却正行着破坏之实的器械,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痛苦与愤怒。他迅速从背囊中取出几个拳头大小、刻满符文的金属圆球,沉声道:“小心!那是‘炽火铳’、‘飞轮匣’和‘元磁棒’!威力不小!”
巫咸则手持木杖,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无形的精神屏障悄然张开,护住己方众人,同时警惕地感知着下方那些器械散发出的冰冷杀机和被强行抽取、濒临失控的地脉能量。
张清远脸色发白,他虽不通战斗,却也明白此刻已无转圜余地,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济世盟与机巧宗,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在这片被蹂躏的山谷中,因铁牛这含怒一石,轰然碰撞!
“公输宗主神机妙算,果然料到会有不开眼的来捣乱!”那头目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死死盯住高坡上的济世盟众人,尤其是掷出巨石的铁牛和为首的林玄、秦越人,“今日毁我神机之仇,定要尔等百倍偿还!给我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道炽热的火线、旋转的锋利飞轮、以及带着诡异吸扯力的能量光束,从下方激射而出,撕裂空气,直奔高坡而来!冰冷的杀机,瞬间笼罩了整个谷地。而公输子奇的名字,也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记下了这笔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