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营的寒风与巫咸揭示的末日阴云,如同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墨离心头。他紧握着那枚冰凉刺骨的“安魂骨瓶”,如同攥着同伴最后的生机,也攥着足以压垮精神的恐怖真相。顾不上后背撕裂般的剧痛,他跌跌撞撞地冲回城主府,守卫森严的西跨院此刻更像一座华丽的囚笼。
厢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林玄和秦越人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张清远和铁牛紧绷的神经。铁牛半靠在墙上,额上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绷带,正与筋骨尽碎的剧痛做着无声的搏斗。张清远守在床边,脸色比床上的病人好不了多少,眼中布满了血丝,是心力交瘁的疲惫,更是对脚下这片疮痍大地未来的深深绝望。
“清远兄!”墨离撞开房门,声音嘶哑急促,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我见到巫咸了!”
张清远猛地抬头,铁牛也艰难地转动眼珠。
墨离语速极快,将巫咸的出现、关于“机巧宗”公输子奇破坏地脉的确证、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幽影之主”渗透此界的庞大阴谋,如同倾倒冰水般一股脑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张清远和铁牛的心上。
“…公输子奇的‘钻地龙’、‘裂岩兽’…是撕裂大地屏障的凶器!黑石城的地脉毁坏,只是‘幽影’计划的冰山一角!更大的灾难…正在别处酝酿!”墨离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巫咸前辈给了这个!”他颤抖着举起那枚黑色兽骨小瓶,“安魂骨粉!说或可暂稳林玄和秦先生的神魂,延缓生机流逝…但只是延缓!真正的生机…在于斩断污染之源,也在于他们自身…”
张清远接过那冰凉的小瓶,指尖传来的寒意仿佛能冻僵灵魂。巫咸的警示,如同黑暗中的惊雷,彻底撕碎了最后一丝侥幸!他们之前对抗的厉无咎,甚至整个瘟疫,都不过是幕后黑手掀起的滔天巨浪前,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真正的敌人,是那意图吞噬光明的“幽影之主”,是那用冰冷器械撕裂大地的“机巧宗”!而他们,连同这座城池,都不过是棋盘上任人宰割的棋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无力感,几乎要将张清远压垮。但看到床上气息奄奄的同伴,看到墨离眼中的恐惧和铁牛眼中的不屈,一股源自医者仁心、更因绝境而激发的狠厉,在他心中升腾而起。
“延缓…也是希望!”张清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墨离,取米粒大小骨粉,置于林玄眉心,秦先生心口!快!”
墨离强忍伤痛,依言而行。那米粒大小的暗灰色骨粉,触碰到林玄眉心皮肤的瞬间,竟散发出一圈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灰色光晕,缓缓渗入。林玄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虽然气息依旧微弱,但那种濒临溃散的破碎感,似乎稍稍稳固了一点点。秦越人那边同样,心口处的骨粉也散发微光,他死灰般的脸色,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有效!虽然效果微弱得如同杯水车薪,但在绝望的深渊中,这已是一线弥足珍贵的光!
“好!好!”铁牛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眼中燃起一丝亮光。
然而,这短暂的、用巨大代价换来的一丝喘息,立刻被门外冰冷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砰!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不是守卫,而是石震天麾下那个满脸横肉、眼神阴鸷的亲信头目——石彪!他身后跟着四名气息彪悍、眼神冷漠的亲卫,腰间挎着的并非普通刀剑,而是闪烁着金属寒光、造型奇特的连发劲弩!冰冷的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厢房!
石彪的目光如同毒蛇,扫过床上的林玄、秦越人,扫过重伤的铁牛和墨离,最后落在张清远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倨傲。
“张神医!”石彪的声音洪亮,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城主大人体恤诸位剿灭邪魔、救治瘟疫之功,特命本将来,收取诸位应得之‘酬劳’!”
“酬劳?”张清远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城主大人已赐下疗伤之所,张某感激不尽。至于酬劳,济世盟行医济世,非为酬劳,不敢领受。”
“哼!”石彪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厚重的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带着压迫感,“张神医何必装糊涂?城主大人要的酬劳,是诸位从邪魔巢穴中带出来的‘东西’!”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墨离:“厉无咎的邪丹秘方!他那些歹毒器械的图谱!还有…”他顿了顿,眼神转向昏迷的林玄,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觊觎,“林小神医身上,那能引动天地之力的无上传承!这些‘邪魔遗产’,留在诸位手中,恐生祸端,更非尔等能驾驭!城主大人心怀仁义,愿替尔等保管,并借此强大我黑石城,护佑一方!”
赤裸裸的掠夺!不仅要将剿灭厉无咎的功劳占尽,还要将他们用命换来的战利品和核心传承,据为己有!甚至,连林玄识海中的《内经》玉简传承都惦记上了!这已不是摘桃子,而是要将树连根拔起!
厢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墨离眼中怒火喷薄,后背的伤口因愤怒而崩裂,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石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休想!”
铁牛更是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挣扎着想站起来,牵动伤势,疼得他浑身颤抖,却依旧用充血的眼睛怒视着石彪,如同被激怒的困兽!
张清远挡在同伴身前,脸色铁青,他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和杀意,声音冷得像冰:“石统领此言差矣!厉无咎邪丹害人,图谱器械更是凶戾之源,我等早已尽毁!至于林玄小友的传承,乃师门秘传,非外物可觊觎!城主大人若真为黑石城着想,当务之急应是调拨药材,救治城中尚存的数万病患!而非在此索取这些虚无缥缈之物!”
“尽毁?”石彪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一拍腰间悬挂的一个皮囊,里面发出金属零件碰撞的清脆声响。“虚无缥缈?张神医,你们在丹房里,还有那地脉深处,就没发现点别的‘东西’?”他意有所指,眼神阴冷地扫过墨离,“比如…某些不属于厉无咎,却能把地脉钻得千疮百孔的…‘巧手’痕迹?那些东西,城主大人…也很感兴趣!”
此话一出,如同惊雷!
张清远和墨离瞬间心神剧震!石彪竟然知道地脉深处有机巧宗器械的痕迹?!这绝非巧合!联想到石震天书房里那些奇特的金属零件,联想到他可能与皇甫嵩残党、甚至机巧宗本身的勾连…一个可怕的念头清晰浮现——石震天索要“邪魔遗产”是假,真正的目标,恐怕是机巧宗遗失或残留在丹房、地脉的器械核心,以及…林玄和秦越人身上那能沟通天地、或许能修复或对抗地脉破坏的力量!
石震天,早已不是简单的贪婪豪强,他本身,或者他背后,就与那撕裂地脉的“机巧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幽影”渗透此界棋局中的一环!
“我等不知石统领所言何物!”张清远斩钉截铁,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城主府非久留之地!待林玄秦先生伤势稍稳,我等即刻离开黑石城!”
“离开?”石彪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狰狞和威胁!他猛地一挥手!“城主大人有令!邪魔虽除,余孽未清!为保诸位神医安全,也为防止‘邪魔遗产’流落为祸!即日起,西跨院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诸位所需药材饮食,自有府中供给!至于何时离开…”他拖长了音调,眼神冰冷如刀,“待城主大人确认邪患彻底清除,诸位…自然可以‘功成身退’!”
随着他的话音,门外脚步声密集响起!数十名装备更加精良、眼神更加冷漠、甚至佩戴着奇特金属护臂的亲卫士兵,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西跨院围得水泄不通!院门处,沉重的金属栅栏轰然落下,彻底封锁了出路!
软禁!
赤裸裸的囚禁!
石震天终于撕下了最后一点伪善的面具,露出了枭雄的獠牙!他不仅要功劳,要“遗产”,更要控制住济世盟这些掌握着特殊力量的人,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囚徒和工具!所谓的“保护”,不过是囚笼上华丽的装饰!
“石震天!”墨离目眦欲裂,怒吼出声!
张清远一把按住几乎要暴起的墨离,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看着门外那冰冷的铁栅和如林的刀兵,看着石彪那张写满威胁的脸,一股冰冷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交织在心头。合作彻底破裂,他们彻底落入了石震天的掌控之中,前途未卜,危机四伏!
而此刻,昏迷中的林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握紧什么。他眉心处,那点“安魂骨粉”留下的微弱灰印,在阴影中,散发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