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喘息并未持续太久。
士兵们抓紧时间吞咽着干粮,喝着冷水,互相检查着铠甲和兵器,低声交谈着,眼神却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城外那片被火光和死亡笼罩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臭。
苏芷靠在沙袋上,闭着眼睛,试图让过度疲惫的精神和身体得到片刻恢复。
小六子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依旧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奇怪的是,最初的震撼和恶心过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像是在提醒她,她还活着,而活着,就要继续战斗。
突然,一种异样的低沉嗡鸣声从城外传来,由远及近,迅速变得尖锐刺耳!
“箭袭——!举盾——!”
军官的嘶吼声再次撕裂了短暂的宁静,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促。
苏芷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远处的黑暗天际,仿佛升起了一片移动的乌云,那是由无数支箭矢组成的死亡之云!
比第一波更加密集,更加狂暴!
北狄人显然调整了战术,试图用绝对数量的远程打击,彻底压制城头守军,为下一波登城创造机会。
“蹲下!找掩护!”
石勇的吼声在苏芷耳边炸响,他和其他亲兵几乎是用身体将她护在了沙袋掩体和箭楼墙壁形成的三角区域内,数面盾牌瞬间在头顶和前方组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下一秒,箭雨降临!
“夺夺夺夺夺——!”
箭矢撞击盾牌的声音连绵不绝,震得人耳膜生疼。
更有无数箭矢越过盾墙,狠狠砸在箭楼的木墙上、屋顶上,深深地嵌了进去,尾羽颤抖不休。
还有一些角度刁钻的箭矢从侧面缝隙射入,钉在附近的土地上,离苏芷他们的藏身之处仅有咫尺之遥。
苏芷蜷缩在盾牌组成的狭小空间里,能清晰地感受到盾牌传来的剧烈震动,以及头顶木板上不断传来的“夺夺”声。
每一次撞击,都让她的心跟着一紧。
她甚至能闻到箭簇破开空气带来的那股金属气息。
这不再是零星的流矢,这是真正的、覆盖性的饱和打击!
城墙之上,惨叫声此起彼伏,比之前更加密集和凄厉。
即使有盾牌保护,也不可能完全挡住所有角度射来的箭矢。
不断有守军中箭倒地,有的当场毙命,有的则发出痛苦的哀嚎。
“医官!救命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兄弟!撑住!”
混乱的呼喊声在箭雨的间歇中隐约传来,每一个声音都像针一样扎在苏芷的心上。
她很想冲出去,但她知道,此刻暴露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无异于自杀。
石勇和其他亲兵用身体和盾牌为她构筑的这道屏障,是她此刻唯一的生路。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个人的力量在战争的洪流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箭雨似乎永无止境。
一波刚落,另一波又至。
城头上的还击几乎完全被压制,偶尔有几支弩箭零星地射出去,很快就被更多的北狄箭矢所淹没。
守军们只能死死地躲在垛口和盾牌后面,承受着这单方面的屠杀。
苏芷紧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直面死亡更让她煎熬。
她是一名医者,她的天职是冲向伤员,而不是躲在掩体后面瑟瑟发抖!
终于,在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后,城外的箭雨似乎稀疏了一些,频率也有所减缓。
北狄人的弓弦也需要喘息,这或许是守军唯一的机会。
“就是现在!”
石勇经验老道,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间隙
“苏医官,快!动作要快!”
盾牌稍稍移开一道缝隙,苏芷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颤。
城墙上遍布箭矢,如同钢铁草丛。
许多士兵倒在地上,身上插着不止一支箭,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砖石。
还能行动的士兵正奋力将伤员拖向相对安全的城楼或藏兵洞。
“这边!”
苏芷一眼就看到一个倒在垛口旁的士兵,他的大腿被一支箭射穿,动弹不得,正徒劳地试图用手捂住不断涌血的伤口。
她飞奔过去,跪在满是血污的地上,无视了身边可能还有流矢的危险。
石勇等人立刻在她周围散开,举盾警戒,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天空和城外。
“忍一下!”
苏芷检查伤口,箭杆粗壮,是北狄人常用的重箭。
她不敢贸然拔箭,只能用匕首割开箭杆周围的衣物,迅速用止血药粉覆盖伤口前后,然后用布条进行环形加压包扎,暂时稳定伤势。
“抬走!下一个!”
她甚至来不及看伤员被抬去哪里,目光已经锁定了不远处一个胸口插着箭矢、呼吸困难的士兵。
箭雨虽然减弱,但并未停止。
不时还有冷箭嗖嗖飞来。
苏芷完全沉浸在救治中,她匍匐前进,在箭矢和尸体之间穿梭,每一次蹲下、包扎、起身,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有几次,箭矢几乎是擦着她的后背或手臂飞过,带起的劲风让她汗毛倒竖。
但她没有停下。
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在下一波密集箭雨到来之前,尽可能多救几个人!
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判断越来越果断。哪些伤员可以简单包扎后送下城,哪些需要立即进行更复杂的处理,她能在极短时间内做出决定。
药箱里的物资在飞速消耗,她的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在这场生与死的竞速中,苏芷忘记了自己的性别,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她只记得自己是一名医者。
箭如雨下,死神在头顶盘旋,而她,则在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从死神手中,艰难地抢夺着一个个奄奄一息的生命。
当北狄人新一轮的、伴随着攻城器械轰鸣的进攻号角再次响起时,苏芷已经在石勇等人的护卫下,处理了不下二十名伤员。
她瘫坐在沙袋后面,剧烈地喘息着,浑身如同散架一般。
城外的喊杀声再次震天动地,但她的心中,却升起一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