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释了的淡金墨汁,缓缓渲染着云霞关灰蓝色的天际。凌霜醒得比往常更早一些。帐外还残留着夜的寒意,但她心中却不再有往日醒来时那份沉甸甸的、混合着无望期盼与自我挣扎的滞涩感。
昨夜一番心思的梳理,如同给积郁的房间开了一扇窗,清冷的空气涌入,带走了浑浊,留下了一片虽然空旷、却格外清明的天地。那份对兄长(江蓠)执着了多年的情愫,被她亲手妥帖地收起,封存于心底某个角落。释然之余,竟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她起身,更衣,动作比往日更显利落。目光扫过案几上那本泛黄的医册和苏芷留下的笔记,一种新的、带着明确目标的动力在她心中滋生。
她不再是为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身影而努力证明自己,而是为了自己选择的道路,为了与那位亦师亦友的同伴共同探索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医学世界。
当凌霜踏入伤兵营时,苏芷已经到了。她正站在一个重伤初愈的士兵床前,俯身检查着他腹部的伤口愈合情况。晨光恰好从帐帘的缝隙透入,勾勒出她纤细而专注的身影。她没有穿繁复的衣裙,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简装,墨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凌霜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忽然发现,褪去了最初因“异类”而产生的隔阂与审视,苏姑娘其实生得极好。不是那种明媚娇艳的美,而是一种清冽如山泉、沉静如古玉的韵味。她的眉宇间总是带着一丝疏离,但那专注工作时的侧脸,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人目光的魔力。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表象之下的真实。
“凌姑娘。”苏芷检查完毕,直起身,恰好看到了凌霜,便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她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晨起的微哑,却莫名悦耳。
凌霜走上前,目光落在士兵的伤口上:“恢复得如何?”
“愈合情况良好,没有感染迹象。”苏芷指了指伤口周围,“只是肌肉萎缩得厉害,需要尽早开始康复训练,我画了几组简单的动作……”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绘着简易人形和动作示意图的纸。
凌霜接过,仔细看了看。图上的人形动作标注清晰,虽然画工简单,却将发力点和活动范围都表达得明明白白。她心中微动,苏姑娘总是能想出这些具体而有效的方法。
“此法甚好。”凌霜点头,将图纸递给一旁的药童,吩咐其仔细教导士兵练习。她转而看向苏芷,注意到她眼底淡淡的青影,语气不禁放缓了些,“苏姑娘昨夜又熬夜了?”
苏芷揉了揉眉心,不甚在意地道:“整理一些数据,不觉就晚了。”
“身体要紧。”凌霜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关切,“我那里还有些宁神的百合,稍后让侍女给你送些过去。”
苏芷微微一怔,看向凌霜。今天的凌霜,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只觉得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少了一些往日的沉重,多了一丝……温润的澄澈。
“多谢。”苏芷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这一笑,如同春风吹过冰封的湖面,虽未完全化开寒意,却已漾开了点点涟漪。凌霜看着她的笑容,心头那点因放下旧日执念而产生的淡淡怅惘,似乎也被这抹笑意悄然抚平了。
两人并肩在伤兵营中巡查。处理伤情,调整药方,配合默契,无需过多言语。遇到几个因中毒较深、恢复缓慢的伤员,凌霜详细阐述着他们脉象中显示的脏腑虚损情况,以及她根据家传医册拟定的温补调理方剂;苏芷则补充着她通过观察和简易测试得出的毒素残留可能对神经功能造成的影响,并提出了一些辅助性的康复建议。
她们的交流顺畅而深入,一个代表着千年传承的厚重与精微,一个代表着另一种体系的逻辑与创新。思想在碰撞,智慧在交融,不是为了压倒对方,而是为了共同抵达那个唯一的目标——让伤者康复。
周围的医官和药童们看着这两位风格迥异却同样出色的医官,眼中充满了敬佩。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两位女子之间,有一种无形却强大的磁场,将她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让整个伤兵营的氛围,变得更加笃定和充满希望。
巡查完毕,已是日上三竿。
凌霜犹豫了一下,看向苏芷,轻声邀请道:“苏姑娘,时辰尚早,可愿去我帐中用了早膳再忙?我让她们备了些清粥小菜,还有……你上次说尚可的藕粉糕。”
她的邀请自然而不刻意,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苏芷抬眼,迎上凌霜那双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些许期待的清眸。她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好。”
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投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走向营帐的方向。新的晨光里,旧的枷锁已然脱落,一段建立在相互理解、共同追求之上的崭新情谊,正迎着边关的风,缓缓展开它坚韧而温暖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