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日子,枯燥而漫长,每一刻都像是在煎熬。凌霜被困在方寸小院中,所能做的,不过是翻阅早已烂熟于心的医书,对着棋盘打谱,或是望着院中那棵枯树发呆。内心的焦灼、屈辱与日益加深的猜忌,如同暗火,悄无声息地灼烧着她的理智与冷静。
她试图通过侍女了解外面的情况,但侍女所知有限,无非是苏姑娘又在药房待了多久,隔离区情况如何,忠戟将军为何事奔波。这些碎片化的信息,非但不能让她安心,反而在她自行脑补下,拼凑出苏芷愈发受到倚重、而她则被彻底边缘化的画面。尤其是江蓠再未露面,更让她确信,自己已被厌弃。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公主的第二封信,如同预料之中般,再次通过特殊渠道,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她的手中。
送信来的并非普通信使,而是一名穿着不起眼百姓服饰、但眼神精悍、行动利落的男子。他将一个与上次同样精致、绣着“紫”字纹样的锦囊交给侍女,便迅速消失在院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霜握着那冰凉的锦囊,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屏退侍女,独自在房中,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火漆。
依旧是那股淡淡的馨香,依旧是那秀丽的簪花小楷,只是信中的语气,似乎比上一封更加“推心置腹”。
“霜妹妹惠鉴:”
“前信仓促,未尽所言,心实念之。关山阻隔,音问不易,唯愿妹妹一切安好,诸事顺遂。”
客套之后,信中的关切之意更浓。
“闻妹妹前日偶遇惊险,身陷狼群,幸得将士奋勇相救,方得无恙。姊闻之,心胆俱裂,后怕不已!边关险地,非比寻常,妹妹金玉之质,岂可轻涉险地?万望妹妹此后务必珍重自身,勿再使姊与父皇远在京城,却时时悬心。”
凌霜读到此处,鼻尖微微一酸。看,连远在京城的公主都知道关心她的安危,而她视为依靠的“蓠哥哥”,却只知厉声呵斥,下禁足令!这强烈的对比,让她的心又偏向公主几分。
“然,”信纸上的笔锋悄然一转,带着一丝探究与了然,“妹妹性情娴雅,非是莽撞之人,此番独自深入险地采药,想必……是营中药物有所匮乏?或是……另有不得已之隐衷?莫非是那苏姓女子把持药房,垄断药材,致使妹妹这等正途医者,竟需亲自冒险寻觅?”
这看似不经意的猜测,却精准地戳中了凌霜心中最敏感、最委屈之处!她虽非全因药材匮乏而去采药,但苏芷把持药房、推行她那套“古怪”方法却是事实!公主此言,简直如同亲见!
“唉,”信中的叹息仿佛能透过纸面传来,“此女行事,果然愈发无所顾忌了。姊在宫中,亦听闻些许风声,皆言此女如今在云霞关内,风头无两,不仅医术‘独树一帜’,更深得……江大将军信重,大小事务,几可专断。连妹妹这等药王谷高徒,竟也需避其锋芒,甚至……行动受限?”
“行动受限”四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凌霜心上。公主竟连她被禁足之事都已知晓?!是了,定是她在关内亦有耳目!这更证明了公主所言非虚,苏芷之势,已非同小可!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自己在此处孤立无援,处境艰难,而公主远在京城却洞若观火。一种找到“知音”和“后盾”的感觉,油然而生。
“妹妹,非是姊危言耸听。”信中的语气变得凝重,“此女来历不明,手段诡谲,如今又得如此权势,长此以往,恐非边关之福,亦非……江大将军之福。想江大将军英明一世,若因一时不察,受其蛊惑,以致清誉受损,军法废弛,他日追悔,恐已晚矣!”
清誉受损!军法废弛!这八个字,如同重锤,敲打在凌霜作为忠良之后、作为关切江蓠之人的心坎上。她不能让蓠哥哥被妖女所误!不能让他父亲和江家历代英名毁于一旦!
“妹妹与江大将军有世交之谊,又得药王谷真传,品性高洁,见识不凡。如今妖氛弥漫,正需妹妹这等正直之士,挺身而出,拨乱反正!切不可因一时之气,或些许挫折,便灰心丧志,任由奸佞横行。”
公主的话语,充满了鼓励与期待,将一顶“拨乱反正”的高帽,稳稳地戴在了凌霜头上。
“妹妹且记住,邪不胜正!那苏芷所依仗者,无非是些奇巧淫技与……或许还有几分迷惑人心的手段。妹妹只需坚守正道,寻其破绽,揭其短处,必能使其原形毕露。届时,真相大白,江大将军自会醒悟,边关将士亦会感念妹妹之功。”
寻其破绽,揭其短处……凌霜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是啊,苏芷那套方法,看似有效,但必定有其隐患,有其违背常理、甚至危险之处!石勇之事只是侥幸,若能有更多证据……
“若需助力,或有何难处,尽管来信。姊虽在宫中,亦会设法为妹妹周旋。纸短情长,望妹妹善加利刃,谨慎行事,以期早日廓清妖氛,还边关一个朗朗乾坤!”
落款依旧是“姊紫姝手书”。
信纸缓缓从凌霜手中滑落,她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公主的信,像是一份战书,又像是一剂强心针,将她从几日来的消沉、自我怀疑和孤寂中彻底唤醒。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此刻都找到了一个明确的指向——苏芷!所有的困境,也都找到了一个清晰的出路——揭露苏芷!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因被冷落、被禁足而怨怼的女子,她成了肩负着“肃清妖氛”、“拨乱反正”使命的正义之士。公主的“信任”与“支持”,让她重新获得了力量和……行动的正当性。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再次投向药房的方向,但这一次,眼中不再是迷茫与复杂的审视,而是冰冷而坚定的决绝。
禁足令困不住她了。至少,困不住她的心思与谋划。
她开始冷静地回忆苏芷来到云霞关后的一切细节,回忆她那套“新法”中所有可疑、不合常理、甚至可能带来危害之处。石勇的手术虽成功,但过程血腥,违背“身体发肤”之训;那些成分不明的药粉药水,效用虽快,但谁能保证没有未知的毒性或后患?还有她那些关于“细菌”、“感染”、“实验”的古怪言论……
一条条,一桩桩,在凌霜被公主信件“点拨”过的心中,都成了苏芷“妖言惑众”、“行事诡谲”的罪证。
她需要证据,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公主的第二封信,如同在干燥的柴堆上投下了火种。凌霜心中那因误解、猜忌和嫉妒而堆积的负面情绪,被彻底点燃,化作了一场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