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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车间的铁门被晨雾笼罩,仿佛被一层薄薄的水汽所浸润,显得有些潮湿。当傅星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时,铁插销在门臼里发出了一阵钝重的吱呀声,这声音在寂静的车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走进车间,傅星注意到地上的铁屑似乎都结了一层薄霜,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脚下立刻传来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就像是踩碎了那些被冻得硬邦邦的雪粒一样。

傅星来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刚把工具箱放在下面,突然瞥见陈阳的位置上亮着一盏台灯。那盏台灯散发着温暖的黄色光晕,在这寒冷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光晕中,还漂浮着一些细小的尘埃,它们在光线的照耀下,仿佛也变得有了生命一般,轻轻地舞动着。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车间里,照亮了每一个角落。陈阳正蹲在铣床旁边,专注地摆弄着什么。他的后背被晨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仿佛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

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陈阳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略带疲惫但依然精神的脸。他的鼻尖上沾着一些银灰色的铁末,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落在了上面,给人一种独特的感觉。

早班的老王说主轴有点卡,陈阳解释道,同时往旁边挪了挪身体,露出了他脚下垫着的木片。我觉得垫块桦木试试,应该比硬纸板更耐磨一些。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傅星凑近看,木片边缘被砂纸磨得极光滑,边角处还留着淡淡的刀痕。你从哪儿找的料?他指尖碰了下木片,温凉的触感裹着松木的气息——是后山的松木,比车间里的杂木多了点清苦味。

上次捡的松塔堆旁边有截枯枝,陈阳用抹布擦着主轴,劈开来里头没虫眼,就削了几块备着。他说话时,傅星发现他袖口多了圈新的毛线,灰蓝色的线脚比手套上的更密些,想来是昨晚织围巾时顺带缠的。

第一批工件是带孔的齿轮,这些齿轮的内圆需要先在车床上进行镗削加工。傅星刚刚将坯料卡紧在车床上,准备开始工作,这时陈阳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铁皮盒子。

这个铁皮盒子看起来有些陈旧,表面的漆已经有些剥落,但盒子里的东西却引起了傅星的注意。陈阳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半盒松香块,这些松香块呈现出一种美丽的琥珀色,断面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玻璃般的光泽。

陈阳解释道:“这是我昨天去仓库找老周要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改锥轻轻敲下一小块松香,然后递给傅星,“你之前不是说蜂蜡快用完了吗?我觉得这个松香应该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你试试看,把它融化后擦在木头上,应该会让木头更加光亮。”

松香落在铁皮盒里发出清脆的响,傅星捏起一块凑近闻,清冽的气息混着机油味漫上来,像山涧里的冰碴子化了水。我妈说松香能粘东西,他往木牌上蹭了点粉末,不知道擦木刻行不行。

试试就知道了。陈阳已经开了车窗,金属旋转的嗡鸣里,他忽然补了句,等下中午暖和,烧壶水融开了擦,干得快。

车刀与坯料接触的一刹那,火星四溅,铁屑如银蛇般飞舞而出,落地后迅速凝结成蜷曲的银条,仿佛在展示着金属的韧性与可塑性。

傅星全神贯注地盯着刻度盘,精确地调整着进给量,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正当他专注于手中的工作时,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传入耳中。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陈阳正站在不远处,用铁丝捆扎着一堆废铁料。

陈阳的动作熟练而利落,铁丝在他手中迅速缠绕,将废铁料紧紧地捆扎在一起。然而,傅星的目光却落在了陈阳的手腕上。那原本淡去的红痕,此刻又添了一道新的浅印,看上去像是被铁丝勒出来的。

铁丝太硬,傅星递过半截软管,是从废弃油管上剪的,套在手上能护着点。陈阳接过去时,软管蹭过他的指尖,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车床的轰鸣在车间里荡来荡去,像圈看不见的线。

中午时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窗棂中间,仿佛给整个房间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幔。阳光的温暖渐渐融化了地面上的寒霜,使其变成了一滩滩的水洼。

傅星蹲在炉子旁边,专注地烧着水壶。炉火熊熊,水壶里的水开始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就在这时,他瞥见陈阳正站在一旁,往他那只破旧的搪瓷缸里丢茶叶。

陈阳手中的茶叶是从家里带来的粗茶,叶片已经有些蜷曲,看上去就像晒干的松针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把茶叶放入缸中,然后将缸子推到傅星面前,说道:“老王说这茶解腻,早上看你饭盒里有红烧肉,喝这个正好。”

水烧开的时候,壶盖开始砰砰地跳动,仿佛是在催促着人们赶紧享用这沸腾的热水。傅星不紧不慢地拿起水壶,小心翼翼地倒了一些滚烫的开水进铁皮盒子里。

只见那原本坚硬的松香块,在热水的浸泡下,逐渐软化,最终变成了一滩琥珀色的黏液。这黏液在铁皮盒子里缓缓流动,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

傅星拿起一根棉签,轻轻地蘸了蘸那琥珀色的黏液,然后将其涂抹在木太阳上。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陈阳好奇地凑过来,想要看看傅星在做什么。他的呼吸不经意间扫过傅星的耳尖,那股带着松香味道的热气,让傅星的耳朵微微一痒。

陈阳仔细观察着傅星的动作,只见那木太阳在松香黏液的擦拭下,逐渐变得光滑而明亮,比之前用蜂蜡擦拭时还要亮堂一些。

“嗯,确实比蜂蜡亮多了。”陈阳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木牌的边缘,感受着那光滑的表面,“不过,这味儿可真够冲的。”他皱了皱眉,似乎对这股浓烈的松香味有些不太适应。

傅星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低头擦拭着刻痕里的蜡。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陈阳的帆布包上,那包的口子竟然是敞开着的,仿佛在向他展示着什么秘密。

傅星定睛一看,只见包里露出了半截织了一半的围巾,那灰蓝色的毛线如同一股清泉,静静地流淌在包口,轻轻扫过包底的铁垫片,宛如一条安静的尾巴。

傅星心中一动,他本想继续擦拭刻痕,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半截围巾吸引住了。他假装专注地看着炉子上的水汽,其实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停留在陈阳的帆布包上。

就在这时,他瞥见陈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只见陈阳有些不自然地动了一下,然后悄悄地将包的拉链拉上了半截,仿佛是在掩盖什么。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车间里,照亮了那台略显陈旧的攻丝机和摆在一旁的齿轮。这是一项需要两人紧密配合的工作——给齿轮攻丝。

陈阳站在攻丝机前,双手稳稳地扶住工件,确保它在攻丝过程中不会晃动。傅星则站在他身旁,右手紧握着丝锥扳子,左手扶着攻丝机的摇把。

一切准备就绪,傅星开始慢慢地转动摇把,丝锥缓缓地钻入齿轮的孔中。随着丝锥的转动,铁屑顺着丝锥的纹路被钻出,像一条条银色的小蛇,纷纷落在两人的脚边。

攻到第三个齿轮时,丝锥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傅星见状,立刻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使劲地拧动丝锥扳子。然而,就在他用力的瞬间,手背猛地撞在了陈阳的胳膊上。

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他们几乎同时向后撤了一步。攻丝机的摇把也因为这一撞而剧烈地晃动起来,险些从傅星的手中滑脱。

陈阳的肩头被摇把蹭了一下,一些铁末从他的衣服上掉落下来。他皱了皱眉,看着傅星,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慢点,陈阳按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工装传过来,这料淬过火,硬得很。他另一只手往丝锥上抹了点机油,指尖的创可贴换了新的,还是薄荷味的,边缘被机油浸得发透。

傅星盯着他捏着丝锥的手指,指甲缝里的机油洗不净,却把指甲盖衬得更白。攻丝机重新转动时,他听见陈阳低低地哼起段调子,不成曲,倒像车床旋转的节奏,忽快忽慢的。

收工前清理铁屑时,傅星发现墙角堆着堆松塔,是陈阳中午休息时出去捡的,个个圆滚滚的,鳞片上还沾着湿泥。晒两天就能烧了,陈阳用铁丝把松塔串起来,往房梁上挂,里头的松香凝在鳞片上,引火特别旺。

傅星踮脚帮他扶着梯子,看见他工装裤后袋露出半截毛线针,针上缠着灰蓝色的线,比早上长了小半尺。周末去后山?他忽然问,梯子晃了下,陈阳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稳住身形,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炉边的铁皮。

陈阳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听说后山阴坡还有没化的雪,能找着冻住的松香块。他下来时带起阵风,松塔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机油味飘过来,傅星忽然想起早上那缸粗茶,苦里头藏着点说不清的甜。

锁车间门时,傅星看见自己的工具箱把手上缠了圈新毛线,灰蓝色的,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刚才看见你老用手攥着铁把手,陈阳把钥匙往兜里揣,天凉,冰手。

两人并肩往分岔路走,晚风卷着松针的味道扑过来。傅星踢着路边的石子,听见陈阳的帆布包里传来叮当声,像是那串松塔在晃。你围巾...他没说完,就被陈阳打断了。

快了,陈阳的声音有点闷,就是收尾的地方总织不好,线头容易散。他忽然从包里摸出个东西塞过来,是块磨得光滑的松香,被体温焐得有点软,这个擦木牌好用,比我给你的那块纯。

傅星捏着松香块,指尖沾着点黏腻的树脂,像触到了没化的阳光。分岔路口的老槐树下,陈阳忽然又说:明天带点粗布来,松塔晒透了得用布包着,免得掉鳞片。

傅星往他兜里塞了个纸包,是母亲蒸的红糖馒头,还温乎着,饿了就吃,比糖糕顶饱。纸包碰到陈阳揣钥匙的口袋,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轻轻撞了下。

回到家时,月光已经漫过灶台。傅星把松香块放在木太阳旁边,树脂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谁撒了把碎星子。他摸出陈阳给的那块,发现背面有道浅浅的刻痕,比木太阳上的更深些,像个没写完的字。

笔记本里多了片松香的碎屑,压在松针旁边。傅星把缠了毛线的工具箱把手擦了擦,毛线的纹路里还沾着点铁屑,银闪闪的像藏了星光。他想起陈阳攻丝时哼的调子,忽然觉得车间里的铁腥味,好像也掺了点松塔的清苦。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带着融雪的潮气,透过窗户缝钻了进来。傅星感觉有些冷,于是往被窝里又缩了缩。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床头柜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好像是钥匙扣在晃动。

傅星心里一动,仿佛看到了陈阳挂松塔时的样子。他的背影在房梁下晃动着,就像一片被风推着的叶子,轻盈而又飘忽。而那根灰蓝色的毛线,正从他的帆布包里探出头来,一头系着还没织完的围巾,另一头,说不定正缠在自己的工具箱把手上。

傅星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陈阳的身影,他的动作、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一切都那么清晰。他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欢笑和温暖的瞬间,如今都成为了他心中最珍贵的回忆。

他摸出那块带刻痕的松香,在掌心搓了搓,树脂的黏腻感裹着暖意漫开来。明天要问问陈阳,粗布用旧工装撕的行不行,还要告诉他,就算围巾的线头散了,他也会慢慢收好的。

夜风里好像飘着红糖馒头的甜香,傅星把松香块攥在手里,树脂蹭在掌心,黏糊糊的。他想,后山的阴坡一定还结着冰,明天得提醒陈阳走慢点,别像上次绕河沿那样滑着脚。

钥匙扣的铃铛又轻轻响了声,傅星闭着眼笑了笑。他猜,陈阳此刻说不定也在摆弄那串松塔,而他们的工具箱,正隔着半个村子,在月光下晃着同样颜色的毛线,像两座遥遥相对的小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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