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点,靶场的晨雾还没散尽,猎荒者追风正蹲在地上,把散落的弹壳一个个捡进金属桶里,动作麻利——这是伊万给他安排的临时任务。不远处,暂时没排班的瓦列里正端着AK12校准瞄准镜,眼角瞥见走过来的张启元,手里提着把191短突,顿时来了兴致。
“指挥官,来得正好。”瓦列里拍了拍身边的射击位,扬了扬手里的枪,“敢不敢比一场?看看谁的枪法更准。”
张启元笑着检查弹匣,把子弹压进去:“奉陪。200米胸环靶,用半自动模式,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瓦列里迅速调整好姿势,瞄准镜对准远处的靶纸,“输的人中午去食堂帮厨,剥一筐土豆。”
追风蹲在不远处听着,手里的动作慢了些——他在灯塔时练的是改装冲锋枪,后坐力虽小,射程却远比不上眼前的制式步枪,看着两人架枪瞄准的架势,不由得好奇地停下了手里的活。
晨雾在枪口前缓缓流动,200米外的胸环靶在朦胧中只剩模糊的轮廓。瓦列里率先架好AK12,腮帮子贴紧枪托,食指轻扣扳机——“砰!”枪声刺破晨雾,弹着点稳稳落在9环中心。他吹了吹枪口的青烟,侧头看张启元:“指挥官,该你了。”
张启元举起191短突,调整呼吸让心跳与准星的晃动同步。短突的瞄准基线比步枪短,远距离射击更考验手感,他屏住气压下扳机,子弹呼啸而出,打在10环边缘的白线上。“不错啊。”瓦列里挑眉,第二枪却直接锁在10环圆心。
两人交替射击,弹壳在脚边堆起小堆。前九轮结束时,张启元以5环优势领先,最后一枪只要稳住9环就能赢。他深吸一口气,瞄准镜里的靶心突然被一阵风掀起的雾团模糊,手指下意识加了点力——“砰!”
子弹穿透雾气,却稍稍偏了毫厘,擦过10环边缘落在9环内侧。
几乎同时,瓦列里的最后一枪响起。他刻意等雾散了片刻才开火,子弹精准嵌在10环正中心。报靶器传来最终读数:张启元89环,瓦列里90环。
“差一点。”张启元放下枪,看着靶纸上那道决定胜负的擦痕,无奈地笑了笑。瓦列里收起AK12,拍他肩膀:“中午食堂的土豆归你了——不过说真的,短突打200米能到这水平,够吓人的。”
不远处的追风捧着弹壳桶看呆了,刚才那最后一枪的较量,比他在灯塔练冲锋枪打固定靶时惊险百倍。张启元踢了踢脚边的弹壳:“行,愿赌服输。”晨风吹散最后一缕雾,靶场的阳光里,输了比试的指挥官脸上倒没多少沮丧,反倒像被激起了好胜心。
正弯腰收拾弹壳的大毛士兵瞥了眼追风发愣的样子,把AK12的弹匣往腰间一插,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俄语混着通用语说:“看傻了?瓦列里中校那手枪法可不是靶场里练出来的。”
他踢了踢脚边的空弹箱,语气淡得像在说家常:“旧时空那会儿,他在高加索守桥,一个人端着这把枪钉在桥头三小时。冲上来的雇佣兵被他打掉了13个,尸体把桥面都堵了;后来去中东清缴武装,光他亲手干掉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士兵拍了拍追风的胳膊,朝瓦列里离去的方向努努嘴:“在咱们这儿,能挂上中校肩章的,哪个不是从枪林弹雨里滚过的?靶场这点输赢算啥,真到了拼命的时候,他那枪子儿比谁都准。”
追风捏着手里的弹壳,指节泛白。刚才瓦列里开枪时那股子不动声色的狠劲,原来不是练靶练出来的,是真刀真枪喂出来的杀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在灯塔练的那些冲锋枪瞄准技巧,跟眼前这些人比起来,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七点整,看管追风的大毛士兵收起枪,朝他抬了抬下巴:“走,吃饭去。”两人穿过靶场往食堂走,刚拐过拐角,追风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比灯塔过年时分发的肉干味道鲜活百倍。
食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每张餐桌上都摆着热气腾腾的黑面包、红菜汤,还有一大盘煎得金黄的肉块——看分量,足够灯塔的上民吃上半个月。追风僵在门口,他在灯塔就算是上民,每月也只有两次配额能分到指甲盖大的肉丁,还得掺在糊糊里才能尝出点味,哪见过这样敞开供应的场面?
“发什么呆?”大毛士兵推了他一把,找了个空位坐下,随手递给他一个餐盘,“拿着,今天是炖牛肉配土豆。”
追风接过餐盘,手指都在发颤。正低头扒拉牛肉时,隔壁桌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他抬头望去,一个穿着海勤制服的年轻士兵正举着通讯终端,屏幕里映出个梳着马尾的姑娘,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说的都是些“下午要不要去码头看新到的海警船”“家属区的晾衣绳够不够长”之类的闲话,语气里的亲昵藏都藏不住。
“那是海警船的信号兵小李,他对象昨天刚传过来。”大毛士兵塞了块面包进嘴,含糊地解释。
追风手里的勺子“当啷”掉在盘里。自由恋爱?在灯塔,上民的婚姻都是繁育部按基因匹配强制安排的,连私下说句情话都可能被判定为“扰乱秩序”,哪有这样光明正大对着终端跟女朋友说笑的?他看着那个士兵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这赤旗的一切,都和他熟悉的灯塔像是两个世界——光是能敞开吃肉、能自由牵挂一个人,就已经颠覆了他二十多年的认知。
大毛士兵见他这副样子,只是笑笑:“慢慢看,以后稀奇事还多着呢。”
追风刚把勺子送进嘴里,隔壁桌大毛士兵的谈笑声又飘了过来。一个矮壮的士兵正用袖口擦着终端屏幕,给旁边人看视频:“看见没?我家安雅刚学会叫爸爸,昨天对着菜园的机器人喊了半天,把那铁疙瘩都喊得程序紊乱了!”另一个立刻接话:“我儿子更绝,拿着玩具枪追着我家猫跑,说要当军人——跟我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聊孩子掉的第一颗牙,聊半夜换尿布的狼狈,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琐碎,像细针一样扎进追风心里。
他握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指腹磨着冰凉的金属边缘。在灯塔,他和艾琳曾被繁育部的名单匹配到同一个晨曦大厅的房间。那之前,他们就在巡逻时偷偷互相留意了——他记得她扎着低马尾的样子,记得她给伤员包扎时专注的眼神;她也知道他总把压缩饼干省下来给她,知道他站岗时会故意往医疗站的方向多望几眼。进房间的那一刻,两人都红了脸,却连句像样的话都不敢说,只有艾琳脖子上那颗小痣,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得格外清楚。
可那之后呢?按灯塔的规矩,繁育任务结束就必须断联。他后来在医疗区远远见过艾琳几次,她眼神里的牵挂和他一样藏不住,却只能匆匆别过。更让他心口发闷的是,他始终不知道那次任务有没有留下孩子。他去过晨曦大厅外围三次,每次都被守卫拦下,繁育官只冷冰冰地说“基因匹配成功,其他无需知晓”。他甚至不知道该去问谁,不知道那个可能存在的孩子是男是女,有没有像艾琳一样的眉眼。
“汤要凉了。”大毛士兵推了推他的胳膊。
追风猛地回神,红菜汤的热气已经散了大半。他看着隔壁桌士兵们笑出的眼角纹,听着他们说“我的孩子好可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原来在这个赤旗组织,人们不仅能大大方方地喜欢一个人,还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能把那些在灯塔被视作“禁忌”的亲情,当成最平常的事挂在嘴边。而他和艾琳,却连问一句“我们的孩子还好吗”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