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娟的脸彻底红透了，讷讷无言，只能默默退开。所到之处，原本的热闹和说笑都会瞬间降温几分，大家交换着疑惑、警惕甚至带点看热闹的眼神。
“‘刘特务’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新型监督方式？”
“谁知道呢，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离远点，准没好事儿！说不定是韩总那边又有什么新指示，来找茬了。”
这些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刘庆娟心上。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过去自己用冷漠和挑剔筑起的那道墙有多高多厚，如今想要拆掉它，竟是如此困难，她的每一次示好，在别人眼里都像是别有用心的表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像个迷失方向的小船，在后厨这片熟悉的“海洋”里磕磕碰碰，最后只能灰溜溜地逃回管事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关上门，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巨大的无助感和悔恨再次袭来，她坐在椅子上，用力地揉着眉心。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彻底被击垮。王杰的消失，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她。恐惧过后，一种强烈的、想要弥补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她是真的怕了，但也真的是悔了。她不想再活在那份战战兢兢的恐惧里，更无法忍受韩振宇可能投来的鄙夷目光（即使他或许还不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于是，她坚持着。第二天，第三天……她依旧尝试着放下身段。
她不再试图去插手具体的烹饪或者传菜流程，那确实不是她的领域，也容易惹人反感。她开始做一些细微的、不那么起眼的小事。
看到地板上洒了几滴水，她立刻拿来拖布擦干，防止有人滑倒。
发现仓库门口堆了几个空箱子碍事，她默默地搬开整理好。
有员工需要领用办公用品，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盘问再三、记录在案，而是痛快地发放，甚至还会问一句“够不够”。
下午厨房最忙的时候，她甚至会主动帮忙接听打到管事部的电话，记录下一些不太紧急的维修申请或者供应商咨询，减轻前台的负担。
她的变化，从一开始的令人不适和怀疑，渐渐变得……嗯，有点耐人寻味起来。
后厨这帮爷们儿姐们儿，说到底都是直肠子。虽然对刘庆娟的“转型”持观望态度，但久而久之，发现她似乎真的不再打小报告，不再用那种审视犯人的眼神看人，那点戒心也就慢慢松懈了。
最先对刘庆娟释放出善意的，是砧板老大白天齐。
白天齐人称“白大侠”，不是因为他武功多高，而是因为他为人随和，天生一副热心肠，最爱帮助人，是厨房里公认的老好人。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能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
他和刘庆娟之间，还有过那么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插曲”。那是白天齐追求“面点西施”的时候，心里苦闷，他和刘庆娟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一起，后来……好像又是吃饭又是KtV，最后还靠在一起唱了首苦情歌，刘庆娟当时哭得稀里哗啦，说了不少平时绝不会说的心里话。当天晚上，两个人情难自禁。自那以后，两人之间就有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尴尬，但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理解。白天齐一直觉得，刘庆娟那冷硬的外壳下，或许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自己。
这天，刘庆娟又在仓库清点物料，对着清单一项项核对，神情专注。白天齐正好进来取一批新到的顶级火腿。
“刘主管，忙着呢？”白天齐笑着打招呼，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刘庆娟抬起头，见是白天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白大侠，是啊，盘盘库。你需要什么？”
“取点金华火腿，VIp包厢订了火腿煨汤。”白天齐说着，自己动手去搬箱子。那箱子沉得很，他一个人搬有些吃力。
刘庆娟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上前一步，伸手托住了箱子的另一角：“我帮你搭把手。”
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白天齐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迅速缩回。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呃……谢谢，”白天齐轻咳一声，“没事，我自己能行，别把你手弄脏了。”
“没关系，”刘庆娟低声说，这次没有退缩，反而再次伸手，稳稳地托住箱子底部，“两个人抬省力些。”
两人合力将沉重的火腿箱抬到小推车上。白天齐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刘主管，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啊。”
刘庆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垂下眼皮，声音更低了：“以前……以前很多地方做得不好，给大家添麻烦了。”
白天齐摆摆手，笑容爽朗：“嗨！谁还没个脾气个性了？后厨就像个大家庭，磕磕碰碰难免。现在这样……挺好，真的挺好。”他这话说得真诚，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
刘庆娟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白天齐。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没有探究，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淡淡的、鼓励式的温和。这一刻，刘庆娟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这么多天来，这是第一个明确对她表示“这样挺好”的人。
“谢谢……”她声音有些哽咽，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清单，“白师傅你快去忙吧，汤等着用呢。”
“哎，好嘞！回头聊！”白天齐推着小车，乐呵呵地走了。
刘庆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暖意。那种不被排斥、甚至被稍微理解的感觉，像一道微光，照进了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惶惑不安的心里。
她忽然觉得，或许坚持下去，真的能改变些什么。
而另一边，面点间的王淑英，也正逐渐从王杰失踪的打击中慢慢走出来。她本就是性格豪爽的北方女人，虽然情伤深刻，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她不再整天红肿着眼睛，那股子风风火火的劲头又回来了一些，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历经世事后的沉淀，偶尔还会对着面团发一会儿呆。
她对刘庆娟的态度，可谓复杂。一方面，她知道王杰的背叛和失踪，根源在于他自己，怪不得别人。但另一方面，想到刘庆娟可能和王杰也有过不清不楚，甚至王杰还可能从刘庆娟那里套取过什么消息，她就觉得膈应，心里那股无名火时不时还会冒个头。
这天中午，员工餐有一道辣子鸡，红彤彤的辣椒铺了满满一层。王淑英吃着饭，眼睛瞟到刘庆娟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桌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饭，餐盘里一如既往的清淡。
王淑英心里那点别扭劲又上来了，故意扬了声，对旁边的田艳香说：“这年头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着人模狗样，背地里尽干些挖墙脚、捅刀子的缺德事！也不怕辣椒吃多了烂心肝！”
这话指桑骂槐的意味太明显，食堂瞬间安静了几分，好多道目光隐晦地投向刘庆娟那桌。
刘庆娟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头埋得更低，耳根迅速红了起来。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抖，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大家都以为按照刘庆娟以前的脾气，要么立刻冷笑着怼回去，要么摔筷子走人，最不济也会记上一笔秋后算账。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刘庆娟沉默了几秒钟，竟然放下了筷子，站起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慢慢走到了王淑英面前。
王淑英没想到她真会过来，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下巴，带着挑衅看着她：“干嘛？刘大主管有事？”
刘庆娟看着王淑英，眼神复杂，里面有羞愧，有歉意，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王淑英，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下，不仅王淑英傻了，整个食堂的人都惊呆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特务给王淑英鞠躬道歉？！
“淑英姐，”刘庆娟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的人听清，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在很多事情上，我都做得非常过分，伤害了你，也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没什么用，也无法弥补什么，但我……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请你原谅。”
说完，她依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没有起来。
食堂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王淑英彻底懵了。她预想了刘庆娟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会是当面道歉，还是如此郑重的鞠躬道歉！她看着刘庆娟弯下的腰背，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平时盛气凌人的影子？分明就是一个充满了悔意和不安的女人。
她王淑英是脾气爆，性子直，但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对方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她心里那点怨气反而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大半，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你起来！”王淑英有些不自在地说，“这是干什么……大庭广众的……”
刘庆娟这才直起身，眼睛有些发红，她看着王淑英，非常认真地说：“淑英姐，过去的我，确实很糟糕。我被一些东西蒙住了眼睛，做了很多错事。但我现在……我真的想改。我不求你立刻相信我，我只希望……希望能有一个改过的机会。”
王淑英张了张嘴，看着刘庆娟那真诚（甚至有点可怜）的眼神，一肚子刻薄话再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过去的事提它干嘛！吃饭吃饭！好好一顿饭都凉了！”
这几乎等于变相的原谅了。
刘庆娟如释重负，又低声说了句“谢谢”，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安静地吃饭。只是这次，她的背挺直了一些。
食堂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大家看刘庆娟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怀疑、警惕、看热闹，变成了惊讶、探究，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认可。
“嚯！真转性了？”
“居然给王淑英鞠躬道歉？这可不是刘特务的风格！”
“看来王杰这事，对她打击真不小啊……”
“不过能低头认错，也算条汉子……哦不，算个娘们儿！”
叶如娇坐在另一桌，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冷笑：鳄鱼的眼泪，演戏罢了！她可不信刘庆娟这种人会真心悔改。不过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罢了。她优雅地夹起一筷子青菜，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能“偶遇”一下好几天没来福满楼的韩振宇。
而接下来的日子，刘庆娟似乎真的将“改过自新”进行到底了。她不再局限于做点小事，开始更主动地利用自己主管的职权，为大家行方便。
仓库领用物品流程简化了，效率提高不少。
有员工需要请假调班，只要情况合理，她也不再锱铢必较地扣钱，反而会帮忙协调。
甚至有一次，传菜部两个小伙子搬东西差点撞到，是她眼疾手快拉了一把，避免了工伤，她还主动去找工程部的刘梦贺，建议在那个转角加装一个防撞角。
刘大锤当时正叼着烟跟人吹牛，听到刘庆娟的建议，差点被烟呛到，瞪着眼睛看了她半天，才一拍大腿：“哎呦喂！刘主管！您这提议可太人性化了！我明天就弄！您这觉悟，蹭蹭往上涨啊！”
刘庆娟只是淡淡笑了笑：“应该的，安全最重要。”
她的转变，一点点被大家看在眼里。虽然“刘特务”的绰号还在叫，但那味道已经变了，从以前的畏惧和厌恶，慢慢带上了一点调侃和……嗯，甚至是一点点亲切的意味？毕竟，一个不再找茬、反而时不时能行个方便的主管，谁不喜欢呢？
而她最坚定的“理解者”，依然是白天齐。两人因为工作交接难免接触，白天齐又是那种天生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的人，刘庆娟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真实情绪，白天齐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并回以善意的调侃或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