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清心宗连绵的玉色殿宇上，将殿前的白玉阶染得暖融融的。往日里弟子们练剑的空地上此刻静悄悄的，唯有晚风吹过松枝，簌簌作响。长老殿外，凌寒一袭月白道袍，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山道尽头——自收到灵剑宗传讯起，他已在此等候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云纹，那是清心宗掌门独有的标识，此刻却透着几分凝重。
不多时，一道玄色身影裹挟着风尘而来，正是灵剑宗掌门玄阳真人。他平日总爱穿绣着银线剑纹的宽大道袍，今日却换了件素面玄袍，腰间悬挂的灵剑宗令牌碰撞着暗纹腰带，发出急促的轻响。玄阳的脚步比往常快了许多，道袍下摆扫过石阶上的枯叶，连额前的发丝都沾了些尘土，显然是赶路时未曾停歇——从灵剑宗到清心宗需翻越三座大山，寻常弟子需两日路程，他竟半日便到了。
“凌寒兄，久等了。”玄阳真人走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他抬手拂去肩上的灰，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丹鼎门的事，怕是比我们想的还要棘手。”
凌寒上前一步，指尖掠过玄阳道袍的袖口——那里还残留着山间晨露的湿气，连布料都带着几分冰凉，想来玄阳是天不亮就御剑出发了。“玄阳兄一路辛苦，先进殿说话。”他侧身引玄阳入殿，目光扫过玄阳紧握令牌的手，心里已猜到七八分：定是丹鼎门那边出了变故。
长老殿内，暖炉里燃着凝神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殿中的盘龙柱，将空气中的凝重稍稍冲淡。小弟子青砚端着茶盘轻手轻脚进来，青瓷茶杯里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茶汤清澈，浮着几片嫩绿的茶叶。他见两位掌门神色凝重，动作都放轻了几分，将茶盏放在两人面前时，小声道：“两位掌门慢用，若需添茶，弟子就在殿外候着。”
玄阳真人没等青砚退出去，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入喉，却没压下他的急切：“凌寒兄，半个时辰前，我收到丹鼎门宗主秦岳的传讯，那语气，简直是要吃人。”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案几碰撞，发出一声脆响，“秦岳说，药材库被盗现场，找到了一块清心宗的内门弟子令牌——边缘还刻着‘清’字，你说这不是故意栽赃是什么？”
凌寒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他自然知道那块令牌的来历——三日前韩雪清整理储物袋时，不慎将备用令牌遗失在练剑场，虽然后来派弟子去找了整整一日，却一无所获，如今想来，竟是被人捡去做了嫁祸的工具。“我已派雪清和婉儿去了丹鼎门。”凌寒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古玉相击，“雪清心思细，去年跟着丹鼎门的药师学过半月勘察之术，能辨邪气；婉儿性子活络，擅长与人周旋。我让她们去，一是协助调查，二是向秦岳解释清楚，免得真被人挑了宗门嫌隙。”
“你倒考虑得周全。”玄阳真人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到凌寒面前，纸张边缘泛着暗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染过，“可秦岳现在油盐不进，他宗门里的长老们也吵着要讨说法，说若清心宗不给个交代，就联合其他中小宗门，在仙门大会上弹劾你们，要你们交出‘凶手’。”
凌寒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纸面时，只觉一股淡淡的阴寒之气顺着指尖往上爬——这纸是用魔界的幽冥纸制成，寻常仙门弟子见都没见过，唯有当年与魔教交手过的长老才认得。他展开纸条，上面“丹鼎门药材，可助血祭”八个字墨色暗沉，笔画扭曲，像是写字的人在刻意掩饰笔迹。更让他心惊的是，这墨汁里掺了陈年尸油，凑近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味。
凌寒的目光落在字迹上，忽然想起什么，从案几的抽屉里取出另一张泛黄的纸条——那是三个月前青云宗张长老遇害后，玄钰从他书房暗格里搜出来的，上面写着“青岚宗余孽，留之必祸”，字迹竟与眼前这张分毫不差，连刻意扭曲的笔画都一模一样。
“这是玄钰在灵剑宗后山的竹林里发现的。”玄阳真人见凌寒盯着纸条不放，解释道，“玄钰说，当时他练剑时剑气震开了一块松动的石板，纸条就压在石板下，上面还沾着些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刚放进去没多久。你看这字迹，是不是和青云宗那张一样？”
凌寒点点头，将两张纸条并放在案上，指尖在字迹上轻轻划过，语气凝重：“是同一人所写。而且这纸和墨，都带着魔界的气息——看来背后的主使，不仅想挑拨仙门关系，还和魔界有所勾结。”他抬头看向玄阳，眼底带着几分担忧，“血祭之事，你还记得吗？三百年前魔教就是用这法子开启了魔界通道，害死了不少仙门弟子。”
玄阳真人脸色骤变，端着茶杯的手都晃了一下，茶水洒出几滴在案上：“你是说三百年前那场浩劫？据说那血祭需要三样东西：寒系功法、纯阴体质的寒系修士，还有丹鼎门独有的千年寒莲和幽冥草。”他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丹鼎门药材库被盗的，不就是这两样东西吗？！千年寒莲和幽冥草，整个仙门只有丹鼎门有存货！”
“正是。”凌寒的声音沉了下来，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梳理着过往的线索，“之前落云宗失联，青岚宗覆灭，青云宗张长老遇害，看似毫无关联，实则都是为了血祭铺路。落云宗擅长追踪之术，主使怕他们查到自己的踪迹，所以灭了落云宗；青岚宗有位弟子是纯阴体质，主使本想掳走，却被青岚宗长老拼死护住，最后只能屠了整个青岚宗；张长老察觉到不对劲，暗中调查主使的身份，结果被人灭口。”
玄阳真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之前只觉得这些事是巧合，如今被凌寒一串联，才发现背后竟藏着这么大的阴谋。“那……那寒系功法呢？”他急切地问，身子往前倾了倾，“主使还没拿到寒系功法？咱们仙门里，擅长寒系功法的宗门可不多。”
凌寒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竹林上，那里曾是韩雪清练剑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人。“不好说。清心宗的《清心诀》虽不是纯寒系功法，但其中第六重有段‘寒息心法’，若被魔修篡改，也能用来催动血祭。”他说到这里，心里忍不住揪紧——雪清如今已突破《清心诀》第六重，又是男子之身，虽不是纯阴体质，但他的血脉里带着一丝上古寒族的气息，若是被主使发现，恐怕会成为追杀目标。三年前雪清刚入宗时，还因这血脉气息被魔修偷袭过一次，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玄阳真人见凌寒神色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隐约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你是担心雪清？”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放心，玄钰已经带着五个灵剑宗的精锐弟子去丹鼎门附近了，说是要‘恰巧’遇到雪清，帮她勘察现场。那小子，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关心雪清，前几日还跟我要了瓶凝神丹，说雪清练剑辛苦，让她补补身子。”
凌寒闻言，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他想起三年前韩雪清刚入清心宗的模样——那时雪清还是个瘦弱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浅粉色女弟子服，头低着，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不敢看人。因为家族被灭，他被追杀，不得不男扮女装，化名“韩雪清”，以女子身份入宗。初来时，雪清连基本的吐纳之术都练不好，还总被其他弟子欺负，说她“柔弱得像株草”，是凌寒看出他眼底的坚韧，破格收他为亲传弟子，不仅教他《清心诀》，还教他如何隐藏身份。
“雪清这孩子，苦。”凌寒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他男扮女装，一是为了躲避追杀他家族的人，二是为了查清家族被灭的真相。这三年来，他拼了命地练，别人练一个时辰，他就练三个时辰，手上的茧子比男弟子还厚，就是想早点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玄阳真人点点头，他也从玄钰口中听说过韩雪清的身世，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竟这么坚韧。“玄钰也常跟我说，雪清是个好苗子，不仅修为进步快，还重情义。上次玄钰在青岚宗被魔修围攻，左腿受了伤，是雪清背着他跑了十几里山路，还替他挡了一刀。”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我看玄钰对雪清，可不是普通的同门情谊。上次玄钰去清心宗，看到雪清在竹林练剑，不小心看到雪清手腕上的疤痕——就是当年他家族被灭时，为了护着妹妹留下的，那疤痕又深又长，一看就是男子的伤口。玄钰回来跟我说‘雪清师兄的疤痕怎么看着这么硬气’，我当时还笑他多心，现在想来，玄钰怕是早就有点怀疑了，只是没说破而已。”
凌寒闻言，心里一动。他之前还担心雪清的身份会影响她和玄钰的关系，如今看来，玄钰或许并不在意。“若他们能走到一起，也是一段佳话。”凌寒笑道，“只是还要等雪清自己愿意坦白身份才行，这孩子心思重，怕自己的身份会连累玄钰。”
两人正说着，凌寒腰间的传讯符忽然亮了起来，淡蓝色的光晕映在他的脸上，像是落了一层霜。他抬手取下传讯符，注入灵力，韩雪清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还刻意将声线提高了半分，维持着“女子”的音色：“师尊，弟子已到丹鼎门。秦宗主虽有疑虑，但在婉儿的劝说下，已同意让弟子协助调查。药材库的门是被蛮力破开的，门框上还残留着黑色邪气，与青岚宗、青云宗发现的邪气一致。弟子还在现场的角落里，闻到了一股檀香——是青云宗二长老常用的凝神檀香，弟子之前去青云宗送过书信，见过他燃这种香。”
凌寒听完，将传讯符递给玄阳真人。玄阳真人注入灵力后，也听到了雪清的话，眼睛顿时亮了，一拍案几：“檀香！青云宗二长老确实每天都燃凝神檀香，还说这香能助他修炼，整个仙门都知道！这老东西，平时总装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没想到竟藏得这么深！”
“雪清能发现这个细节，不错。”凌寒点点头，眼底露出欣慰，随即又皱起眉头，“只是她现在在丹鼎门，怕是不安全。秦岳虽同意她调查，但丹鼎门的长老们未必信任她，刚才玄阳兄也说了，他们还想在仙门大会上弹劾我们。再加上青云宗二长老若是知道雪清发现了线索，说不定会对她下手——那老东西心狠手辣，张长老就是因为查到了他的踪迹，才被灭口的。”
玄阳真人也收敛了笑意，神色凝重：“我这就传讯给玄钰，让他多派些弟子在丹鼎门附近埋伏，一旦有异动，立刻出手。另外，让玄钰暗中调查青云宗二长老最近的动向，看看他有没有和魔界的人接触，有没有离开过青云宗。”他一边说，一边取出自己的传讯符，指尖飞快地在上面划过，输入灵力。
凌寒接过玄阳递回来的传讯符，给韩雪清回了条讯息，语气里带着关切：“雪清，檀香之事切勿声张，暗中调查即可，切勿打草惊蛇。玄钰已带人在丹鼎门附近接应，若遇危险，可找他相助。切记隐藏身份，勿用《烈阳诀》——你之前练的这门功法是男子功法，若在人前使用，定会暴露。若情况紧急，捏碎传讯符，为师即刻赶到。”
发完传讯符，凌寒将其收好，抬头看向玄阳：“仙门大会还有半个月，我们得尽快拿出计划。你之前说的在大会上设局，具体怎么安排？”
玄阳真人坐直身体，语气严肃：“我想，我们可以在仙门大会上，故意展示‘证据’——就说我们找到了青云宗二长老与魔界勾结的信物，比如一块魔界的墨玉。这墨玉我让灵剑宗的炼器师仿造一块，再让玄钰去青云宗一趟，偷偷沾些二长老的气息在上面。然后我们放出消息，说要在大会上公开这证据，引青云宗二长老来抢。只要他动手，我们就当场抓住他，让他无从抵赖。”
凌寒沉吟片刻，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思索着计划的风险：“若是他不来抢，反而提前发动血祭怎么办？或者他带了魔界的帮手，我们拦不住？”
“所以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玄阳真人说，“我会让灵剑宗的护法们提前在仙门大会的场地布下困魔阵，这阵法是灵剑宗的祖传阵法，专门克制魔修，只要有魔修闯入，阵法就会自动启动，困住他们。清心宗这边，也请凌寒兄派些擅长封印之术的弟子，万一青云宗二长老真的带了魔界的人，我们也好及时封印他们的修为。”
凌寒点点头：“没问题。我会让护法长老带着十位擅长封印之术的弟子，三日后出发去仙门大会场地布防。另外，我们还要联系其他宗门里信得过的长老，比如丹鼎门的秦岳——等雪清查清药材库的事，找到更多证据，秦岳应该会相信我们，到时候让他也加入我们的计划，这样胜算更大。还有天衍宗的宗主，他与张长老交情深厚，张长老遇害后，他一直想查清真相，定会帮我们。”
“好！”玄阳真人一拍案几，眼底满是坚定，“就这么定了！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分头行动：我让玄钰配合雪清调查，同时盯着青云宗二长老的动向；你联系其他宗门的长老，准备布防。仙门大会上，我们一定要揭穿这老东西的真面目，还仙门一个太平！”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细节，比如如何传递消息、如何应对突发情况、如何确保其他宗门长老的安全，直到暮色完全笼罩下来，殿外的天色都黑透了，玄阳真人才起身告辞。凌寒送他到长老殿外，看着玄阳的身影化作一道玄色流光，消失在夜空里，才转身回殿。
殿内的暖炉依旧燃着，烟气袅袅，将案上的两张纸条熏得微微发卷。凌寒走到案前，拿起那两张纸条，指尖再次触到上面的邪气，眼神变得愈发坚定。他想起韩雪清在传讯符里的声音，虽带着疲惫，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想起玄阳真人急切却坚定的眼神；想起那些被灭门的宗门，那些逝去的弟子——落云宗满门被屠时，弟子们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青岚宗被烧为灰烬时，冲天的火光仿佛还在眼前。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也退不起。
凌寒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了进来，带着山间的凉意，吹得他的衣袍轻轻飘动。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殿内的地板上。他抬头看向丹鼎门的方向，心里默念：“雪清，一定要平安。等查清真相，你就能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忽然，他想起什么，转身走到案前，打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木盒里铺着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块暖白色的玉佩，玉佩边缘刻着繁复的花纹，中间是韩家的族徽——一只展翅的寒鸟。这是韩雪清家族的信物，当年韩雪清入宗时，浑身是伤，怀里紧紧抱着这个木盒，说这是家族唯一的念想。凌寒一直替他保管着，等着他恢复身份的那一天。
凌寒拿起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族徽，冰凉的玉质透过指尖传来，像是在提醒他肩上的责任。他将玉佩放回木盒，轻轻合上，心里想：“等仙门大会结束，查清真相，就把玉佩还给雪清，让他堂堂正正地做韩家的少主，不用再躲躲藏藏。”
他将木盒收好，然后叫来大弟子墨尘——墨尘是凌寒的大弟子，性格沉稳，办事可靠，也知道韩雪清的真实身份。“你去通知护法长老，让他们即刻准备，三日后带着十位擅长封印之术的弟子，出发去仙门大会场地布防。”凌寒的声音沉稳，“另外，你亲自去一趟灵剑宗，给玄钰传个讯，让他务必保护好雪清，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禀报我和玄阳掌门。告诉玄钰，若雪清遇到危险，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护住她。”
墨尘恭敬地应了声“是”，眼神坚定：“师尊放心，弟子定会办好，绝不让雪清师弟出事。”他知道雪清的身世，也心疼这个一直隐藏身份的师弟，转身离去时，脚步又快了几分。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暖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窗外风吹松枝的簌簌声。凌寒再次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光，那月光皎洁，洒在清心宗的殿宇上，像是一层银色的守护罩。
他知道，一场关乎仙门存亡的较量，即将在仙门大会上展开。但他不再担心——因为他有玄阳这样并肩作战的盟友，有雪清、玄钰这样成长起来的年轻弟子，有守护仙门的决心。不管背后的主使是谁，不管他有什么阴谋，只要他们同心协力，就一定能赢。
月光下，长老殿的影子静静矗立，如同清心宗千年不变的守护。凌寒握紧了拳头，心里想：“仙门的安宁，我们会守护到底。那些逝去的弟子，那些被灭门的宗门，我们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殿内的烛火摇曳，照亮了案上的传讯符，也照亮了凌寒坚定的脸庞。这一夜，清心宗的长老殿，灯火未熄，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较量，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