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未定,山林深处。
……
雷莽站在原地,手中流星锤的锁链还在微微震颤。
他望着王生息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安。
“这人……不对劲。”
他堂堂筑基中期天罡武修,一锤轰出,足以震碎山岩,可那修士竟轻而易举般的地躲过,且速度之快,远超常理。
更诡异的是,那人交出身份牌时的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难道……是陷阱?”雷莽心中一凛。
他猛地转身,看向还瘫坐在地的林修远:“你认识他?”
林修远咳出一口血,摇头:“不……不认识。只是见他衣着,似是三省门弟子。”
“三省门?”雷莽冷笑,“心相第一的门派,出个天罡武修?荒谬!”
他不再多言,手腕一抖,流星锤收回背后,冷声道:“你,交出所有的身份牌,我饶你一命。”
林修远苦笑:“我若不交,你也会杀我;我若交了,你仍会杀我。何苦多此一举?”
雷莽眼神一寒:“我真是给你脸了!”
说罢,雷莽一步踏出,地面裂开细纹,身形如猛虎扑食,直取林修远咽喉。
就在他指尖将要触到对方脖颈的刹那——
“你锤都收了,还打什么?”
声音从侧边传来,不高不低,像是随口一问。
雷莽猛地顿住。
王生息站在三丈外的一块青石上,刚从林子里走出来,衣摆沾了点草屑,袖口微微卷起,像是走了段不近的路。
他没摆什么姿态,也没运灵提气,就那么站着,像山里随便哪个歇脚的旅人。
“你不是走了?”雷莽皱眉,手没松。
“走了一半,觉得不对。”王生息拍了拍袖子,语气平常,“你抢牌就抢牌,何必非要人跪着交?他都跑了半天,你还追着不放,不累?”
雷莽冷笑:“轮不到你说话。毫无骨气的废物,你也配?”
王生息没接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身份牌,又抬头看他:“你刚才接了我的牌,是不是?”
“是又如何?”
“那你目的不就达到了?”王生息语气没变,“牌也拿了,人也见着了,还非要打一架才算完?”
雷莽一愣。
他确实拿了那块牌。
他也确实可以现在就走。
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停。
王生息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什么,却没点破:“你要打,也行。等他走。”
说着,他往旁边让了半步,靠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抱臂,像是准备看戏。
林修远挣扎着站起,看了王生息一眼,又看了看雷莽,咬了咬牙,一言不发,转身踉跄离去。
林间寂静下来。
雷莽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气势却像被戳了个口子,慢慢泄了。
他盯着王生息:“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王生息抬头看了看天色,“快到时辰了,你打也打不痛快,走也走不利索,站这儿耗着,图什么?”
雷莽没说话。
他确实不想再打了。
不是怕,也不是服,而是忽然觉得——
这一路追杀,抢牌,砸人,怒吼,好像真没什么意义。
牌是拿到了,可除了多一块玉,什么也没落下。
王生息没再看他,转身就走。
“哎。”他忽然停下,背对着雷莽说,“下次抢东西,别追那么久。累的是自己。”
然后,人就消失在林子里,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雷莽站在原地,手里流星锤沉甸甸的,却再没挥出去的念头。
……
王生息仰头靠在石上,望着树梢间漏出的几颗星。
还剩一个时辰。
他忽然坐直,指尖在腰间一抚——身份牌已不在。
早交出去了。
王生息缓缓站起,拍了拍衣角的尘。
风从谷口吹来,带着湿土与夜露的气息。
远处仍有打斗声,灵力波动未歇,但已渐稀。
他看了眼天色,摇了摇头。
不等了。
他转身,沿着山脊缓步而下,脚步轻,却不迟疑。
像是早有打算,只等这一刻。
穿过密林,踩过碎石坡,他来到一处断崖边缘。
下方雾气翻涌,看不清底。
这是浮岳境的边界,法阵在此与山势交叠,每到三更,天地灵机轮转,阵纹会有瞬息滞涩。
他站定,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缓缓沉入丹田,再沿经脉奔涌而上,尽数聚于右拳。
拳未出,风先动。
衣袍猎猎,脚下一寸青石无声裂开。
他不运神通,不结印诀,只是如凡人出拳般,一拳向前轰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只有一声极沉的“嗡”响,像是山骨震动。
拳风撞上虚空,竟如击薄冰,泛起一圈涟漪。
那一瞬,雾气翻卷,法阵边缘裂开一道极细的缝隙,不足半尺,转瞬即逝。
他一步踏出,身影如烟,穿隙而过。
……
当最后一声钟响荡过群山,天地微光一闪,所有试子被传送回中央道庭广场。
人声嘈杂,名单宣读,议论纷纷。
“王生息?不在归返名录。”
“没撑到时辰?被淘汰了?”
“听说他把牌给了人,自己跑了。”
“那他来瞎凑什么热闹,有病。”
高台上,王烈端坐不动,手中茶盏轻转一圈,放下。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的望了眼远处山雾。
……
浮岳境外,夜风拂面。
雾气散开,一道人影自虚空中踏出,落地无声。
王生息站定,抬头望了眼天。
星河如旧。
他转身,走入夜色深处。
山道清冷,脚步轻缓。
这一程,他不入名单,不争资格,不立名号。
但他也没停。
王生息站在断崖边,风从谷底往上涌,吹得衣摆轻晃。
而此时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
现在是化气后期,离筑基只差一线。
但这一线,不能冲。
得压着,再压三个月。等风头彻底过去,等谁都不记得有个叫王生息的化气修士在第三关莫名其妙消失了。
功法不能用《九劫天罡经》。
那是中央未传之法,他本不该知道。
可我知道。
知道的太多。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碰,不能用,一用就死
中央若查,查无记录,查无授法,查无踪迹。
不仅家人朋友要受牵连
就连他自己也将必死无疑。
必须得换个名。
三省门的身份牌已经交了,正好脱身。
以后就叫“砚清”吧。
就像一方旧砚,外表粗朴,内里却藏墨如渊。
墨色再浓,水始终是清的。
哪怕写尽风云,洗笔时,一池水落,依旧澄澈。
所以,砚清便要
浊世独行,心不染尘。
虽不响亮,也不俗气,像某个小镇书铺里走出来的人,带着点旧墨气,没人会多看一眼。
或者,万一要换第二次身份,再叫“沈樵”——打柴的樵夫,山里来,山里去,不留痕。
至于家里……
先不管了。
爹娘若是寻我,自有办法。
可我现在不能回头,也不能留迹。
只要我不动用旧法,不露师承,不引异象,他们就查不到我去向。
等风头过去,等我真正站稳,再看机缘。
眼下,最重要的是——
消失。
风还在吹。
他看了眼天。
星不多,但亮。
和旧我死前看到的,是同一片。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某个无名山谷里见过一行刻在石壁上的字,风化得快看不清了,却在心里留了下来:
时若流水,握之愈急,漏之愈急。
掌中欲驻者,不过流光穿指,落叶逆流。
待回首,空手立,唯余风过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