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苏牵着黑马走在胡同里，青石板路被暮色浸得发潮，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浸透了绸缎衣袖，凝成暗褐色的斑迹。他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 不是墨鹞的，是巡城兵丁巡逻的动静，但这声响反而让他更警惕：墨鹞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正躲在某个墙角，盯着他的背影。
他将黑马拴在一棵老槐树下，解下包袱抱在怀里，指尖触到腰带暗层的名录副本，心才稍稍定了些。这胡同叫 “杏花巷”，是南城有名的 “女儿巷”，两侧多是胭脂铺、绣坊、首饰楼，此时正是铺子关门的时辰，伙计们搬着门板，女眷们提着裙角匆匆回家，空气中飘着脂粉与花露的甜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袂破风声 —— 不是兵丁的甲胄声，是夜行衣摩擦的声响！墨苏猛地转身，右手已摸向腰间的短刀，却只看见一条黑影闪进了胡同口的拐角，那身形，分明是墨鹞！
他没敢追，反而往相反方向跑。脚下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他跑得太急，险些撞翻一个提着食盒的丫鬟。丫鬟惊呼一声，食盒里的糕点撒了一地，墨苏匆忙道了声 “对不住”，目光却扫过前方 —— 街角挂着一块朱红招牌，写着 “颜如玉” 三个烫金小字，门帘是粉绫子做的，正被伙计慢慢放下。
是胭脂铺！墨苏忽然想起夜枭曾跟他提过的应急据点：“南城杏花巷的‘颜如玉’，老板娘胭脂虎是粘杆处退役的，若遇急事，用‘借胭脂’的暗语找她。” 当时他只当是随口一提，没承想今日竟真要靠这处救命。
他冲过去时，伙计刚要插上门闩。墨苏一把按住门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的喘息：“小哥，借个方便 —— 我要找老板娘，说‘借您胭脂一用，要最红的那种’。”
伙计愣住了，这暗语他虽没听过，却知道老板娘吩咐过 “若有客人说找胭脂，直接领进去”。他侧身让开，墨苏闪身进门，刚掀开门帘，就被一股浓烈的脂粉香裹住 —— 铺子里摆着十几排朱红漆柜，柜上放着鎏金的胭脂盒、螺钿的香粉罐，墙上挂着仕女图，图下的铜盆里插着新鲜的晚香玉。
“客官要买胭脂？” 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里间传来，珠帘轻响，走出个穿着藕荷色旗袍的妇人。她约莫四十岁，眼角描着细长的眼线，鬓边插着一朵珠花，手上戴着赤金镯子，走路时腰肢轻轻摇摆，活脱脱一副 “半老徐娘” 的模样。正是胭脂虎。
墨苏没敢多话，只重复了一遍暗语：“老板娘，借您胭脂一用，要最红的那种。”
胭脂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眼神像淬了冰，扫过墨苏胳膊上的血迹、紧绷的脊背，又往门外看了一眼 —— 街角的黑影一闪而过。她立刻上前，一把将墨苏拽进里间，推开一面雕花的妆奁柜，柜后竟有个黑漆漆的洞口：“进去，快！”
墨苏刚钻进洞口，就听见外面传来 “砰” 的一声 —— 门被踹开了。他顺着洞口往下爬，脚下是木制的台阶，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脂粉香飘来，这是胭脂铺的地下密室。他刚站稳，就听见上面传来墨鹞冰冷的声音：“老板娘，可见一个穿绸缎、胳膊带伤的男人跑进来？”
“哟，这位爷好大的火气。” 胭脂虎的声音又恢复了那股娇柔，“奴家这铺子做的是女儿家的生意，每日来的不是小姐就是太太，哪有什么带伤的男人？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找错地方？” 墨鹞冷笑，“我亲眼看见他跑进来的。这铺子就这么大，你让我搜搜，若没有，我立刻走。”
“那可不行。” 胭脂虎走到妆奁柜旁，故意将手上的脂粉盒往地上一摔，“哗啦” 一声，红粉撒了一地，呛得人直咳嗽。“奴家这柜里都是贵客定的胭脂，摔坏了您赔得起吗？再说了，奴家这内室，哪能让外男随便搜？传出去，奴家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墨鹞的脚步声逼近：“少跟我来这套。我再说一遍，交出人，或者我自己搜。”
就在这时，里间突然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哭声：“娘！您怎么又动我的嫁妆箱子！那是我将来要带过去的！”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冲出来，穿着水绿色的襦裙，头发梳成双丫髻，扑到妆奁柜上，死死抱着柜子门，“你要搜，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这是胭脂虎培养的线人，对外称是她的女儿 “阿桃”。墨鹞看着扑在柜子上的小姑娘，眉头皱了起来 —— 他是潜龙阁的杀手，杀人不眨眼，但在市井里，若对妇孺动粗，传出去会坏了潜龙阁的名声，更会引来巡城兵丁。他盯着胭脂虎，眼神阴鸷：“老板娘，你最好别耍花样。我就在外面等着，他迟早要出来。”
说完，墨鹞转身走了，门被重重关上。
胭脂虎松了口气，拍了拍阿桃的肩膀：“好了，他走了。” 然后对着密室洞口喊：“下来吧，暂时安全了。”
墨苏从密室里走出来，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胭脂虎从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扔给他：“这是金疮药，你先敷上。别指望墨鹞会走，他肯定在铺子前后巷都布了人，你只要一露面，就会被他盯上。”
墨苏接过瓷瓶，倒出一点黄色的药粉敷在伤口上，顿时一阵清凉。他看着胭脂虎：“多谢老板娘。夜枭说过，您是粘杆处的老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办法，能让我离开这里？”
“离开？” 胭脂虎走到镜前，拿起眉笔重新描眉，“难。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找你 —— 三爷党发了花红，活捉你赏银五千两，死的三千；潜龙阁更狠，下了青萍令，要活的，说要慢慢审。你现在就是块烫手的山芋，谁碰谁倒霉。”
阿桃端来一杯茶，递给墨苏：“叔叔，你是不是得罪了大人物啊？刚才那个黑衣人，眼神好吓人。”
墨苏接过茶，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渴：“算是吧。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没说名录的事，毕竟和胭脂虎只是第一次见面，虽有暗语接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胭脂虎放下眉笔，转过身看着墨苏，眼神严肃：“我知道你是谁。夜枭跟我提过，‘寒砚’，对吧？专门潜入武英殿作房的。你拿到的东西，是三爷党的名录吧？”
墨苏一愣，没想到胭脂虎竟知道他的代号。
“别惊讶。” 胭脂虎笑了笑，“粘杆处的老人，这点消息还是有的。你想离开这里，只有一个办法 —— 扮女装。”
“扮女装？” 墨苏愣住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扮成女人？
“怎么，不愿意？” 胭脂虎挑眉，“那你就等着墨鹞把你抓走，或者被三爷党的人砍了脑袋。你选一个。”
墨苏沉默了。他不是不愿意，是觉得荒唐。但他知道，胭脂虎说的是实话 ——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追兵，只有扮成女人，混在女眷里，才不会被怀疑。他咬咬牙：“我扮。但我从没扮过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 胭脂虎走到柜子前，打开一个描金的箱子，里面放着各种女装：青色的比甲、月白的裙子、粉色的襦裙，还有假鬓角、头花、耳环。“我这铺子三日后要送一批胭脂进宫，给各宫娘娘的。到时候，你就混在送货的婆子里，从西华门进，再从东华门出。宫里的侍卫对女眷查得松，只要你别露馅，就能顺利出城。”
接下来的三天，墨苏开始了 “痛苦” 的女装特训。
第一天，学走路。胭脂虎让他穿着绣花鞋，在铺子里来回走。“你走路太大步了，像个莽夫。” 胭脂虎拿着一根细竹条，在他身后敲了敲，“要走小碎步，膝盖稍微弯一点，腰挺直，但不能太硬，要有点柔劲。” 墨苏走得磕磕绊绊，绣花鞋的鞋尖太尖，好几次差点崴到脚。走了一下午，他的脚底板磨出了水泡，疼得钻心。
第二天，学说话。“你说话声音太粗了，一开口就露馅。” 胭脂虎让他对着镜子，压低声音，尽量让语气柔一点，“比如有人问你是谁，你就说‘奴家是颜如玉的伙计，叫范姑娘’，要带着点怯生生的感觉，别那么冲。” 墨苏练了半天，嗓子都哑了，还是觉得自己说话像个男人。胭脂虎没办法，只能找了块丝巾，让他说话时用丝巾捂着嘴，能稍微掩盖一点声音。
第三天，学用脂粉。胭脂虎给了他一盒香粉，让他往脸上涂。“别涂太厚，像个鬼。” 胭脂虎手把手教他，“额头、下巴、脸颊，轻轻拍一层，遮住你脸上的棱角。还有你的眉毛，太粗了，用眉笔描细一点，画成柳叶眉。” 墨苏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脸上涂着粉、描着眉的样子，只觉得别扭。胭脂虎还给他贴了假鬓角，戴上头花，穿上青色的比甲和月白的裙子，再用丝巾捂着嘴，活脱脱一个清秀的 “姑娘”。
“对了，还有这个。” 胭脂虎递给他一个香囊，里面装着熏香，“男人身上有汗味，你把这个香囊戴在身上，能掩盖住。还有，送货的时候，你要端着胭脂盒，手不能太用力，要轻一点，像怕摔了似的。”
这三天里，墨苏也没闲着。他趁胭脂虎不注意，偷偷观察铺子外面的动静 —— 墨鹞果然没走，每天都有黑衣人在铺子前后巷转悠，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眼睛死死盯着铺子的门，就等着他出来。
“别担心，他们不敢进来。” 胭脂虎看出了他的担忧，“我这铺子虽小，但也是沾了‘进宫送胭脂’的光，巡城兵丁每天都会来转一圈。他们若敢硬闯，只会引火烧身。”
送胭脂的那天终于到了。
清晨，天还没亮，胭脂铺就忙了起来。阿桃和两个真正的送货婆子忙着把胭脂盒装进木箱里，每个木箱上都贴着 “宫用” 的封条。墨苏穿着青色比甲，戴着头巾，用丝巾捂着嘴，站在她们中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显眼。
“记住，到了西华门，侍卫问什么，你就跟着我们说，别多话。” 胭脂虎叮嘱道，“进了宫，跟着队伍走，别乱看，更别乱跑。从东华门出来后，会有人接应你，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墨苏点点头，接过一个胭脂盒，抱在怀里。箱子被抬上马车，他跟着阿桃和婆子们上了车。马车缓缓驶出胭脂铺，他撩开车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看 —— 巷口的黑衣人还在，但他们只是盯着马车，没有上前。墨苏松了口气，看来他们没认出自己。
马车走到西华门，果然被侍卫拦了下来。“干什么的？” 一个侍卫问道，手里握着腰刀。
胭脂虎从马车上下来，脸上堆着笑，递过一张帖子：“官爷，我们是颜如玉胭脂铺的，奉命给各宫娘娘送胭脂。这是内务府的帖子，您瞧瞧。”
侍卫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又往马车上扫了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墨苏身上，墨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低下头，用丝巾捂着嘴，装作害怕的样子。
“都是女眷？” 侍卫问道。
“是啊，都是奴家店里的伙计和婆子，没一个男人。” 胭脂虎笑着说，“官爷要是不放心，可以搜搜箱子，都是胭脂水粉，没别的东西。”
侍卫没再多问，挥了挥手：“进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马车驶进西华门，墨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靠在车壁上，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阿桃偷偷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说：“叔叔，你刚才好紧张啊，我都看见你手抖了。”
墨苏苦笑了一下，没说话。他现在只盼着赶紧从东华门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马车在宫里转了一圈，送完胭脂，又从东华门驶了出来。刚出城门，就看见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路边，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站在车旁，看见他们的马车，挥了挥手 —— 是夜枭的人。
“范姑娘，你跟他走吧。” 胭脂虎对墨苏说，“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记住，以后别再轻易露面，三爷党和潜龙阁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墨苏从马车上下来，对着胭脂虎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老板娘救命之恩，墨苏永世不忘。”
胭脂虎笑了笑，挥了挥手：“快走吧，别耽误了。”
墨苏上了黑色的马车，马车缓缓驶离。他撩开车帘，回头看了一眼 “颜如玉” 的方向，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这次能脱险，全靠胭脂虎的智慧和帮助。
马车里，接应的人递给墨苏一套男装：“墨先生，您先换上吧。夜枭大人在水月庵等着您，让您尽快过去。”
墨苏接过男装，终于能卸下那身别扭的女装。他换好衣服，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 —— 这场逃亡，暂时告一段落，但他知道，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三爷党、潜龙阁、太子党，各方势力都在盯着他手里的名录，他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