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联络人接头，交接名录副本
辰时的日头刚越过回春堂的黑瓦，药香就顺着后巷的风飘了半条街。墨苏跟着夜枭的暗桩穿过前堂时，还听见王神医在给病人诊脉，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风寒入肺，三副药煎服，忌生冷油腻。” 可当暗桩报出 “胭脂虎推荐” 的暗号时，王神医的眼神瞬间变了，放下脉枕，引着他们穿过堆满药柜的侧廊，推开了后院那扇挂着 “非请勿入” 木牌的木门。
门后是间不大的密室，四壁用青砖砌成，墙上挂着幅泛黄的《钟馗捉鬼图》，画轴边缘磨损得厉害，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王神医伸手在钟馗的左眼处按了按，“咔嗒” 一声轻响，画后的暗格缓缓打开，露出通往地窖的石阶，阶壁上嵌着盏油灯，昏黄的光顺着石阶往下淌，映得空气中的药尘都格外清晰。
“下去吧，夜枭大人在下面等。” 王神医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袖中飞快地打了个手势 —— 这是粘杆处 “安全” 的暗号，“地窖里备了伤药，你臂上的伤口得重新处理，曼陀罗花粉的余毒没清干净，再拖下去会留病根。”
墨苏点头，顺着石阶往下走。地窖比想象中宽敞，中间摆着张梨花木桌，桌上铺着块深青色毡布，夜枭正坐在桌后，手里捏着个银质烟袋，烟锅里的烟却没点燃。见墨苏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又推过一个黑漆木盒：“先看看这个，你的新身份。”
墨苏打开木盒，里面躺着张人皮面具，薄如蝉翼，眉眼轮廓竟与他有七分相似。他伸手摸了摸，面具质地柔软，边缘处混着蚕丝，贴在脸上时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 这是粘杆处特制的 “肤面”，用糯米浆混合人皮胶制成，能维持七日不变形，遇水也不会脱落。
“陈仲文这个身份不能再用了。” 夜枭终于点燃烟袋，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鄂尔泰昨天把顺天府的画影图形发遍了京城九门，连你左眉那颗假黑痣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再用这个身份，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抓。”
他从怀中摸出一本泛黄的路引，递给墨苏：“从今往后，你是山西运城盐商范家的二公子范思齐，来京城收账的。范家在江南有三家盐场，去年欠了三爷党名下‘恒昌号’的银子，你这次来，一是收账，二是‘求三爷帮忙疏通盐运司的关系’—— 这个理由足够你接近三爷党的外围。”
墨苏接过路引，上面的字迹是用山西特有的狼毫笔写的，墨迹泛着淡淡的茶香（这是防篡改的手法，若有人涂改，墨迹会变蓝），落款处盖着运城盐运司的朱红大印，印泥里混了少量朱砂，是真印无疑。“这么快就备好身份了？” 他有些意外，夜枭的动作比他想的还要快。
“不快不行。” 夜枭冷笑一声，将烟袋往桌上一磕，“灰隼虽被押在三爷府，却在被抓前把你在作房的举动都招了 —— 你帮佟老誊抄名录、你接触过藏版室的暗格、甚至你每次递经费条时都爱摸左耳垂的习惯，他全说了。鄂尔泰现在正盯着所有‘懂古籍、会算账、山西口音’的人，你再露面，就是自投罗网。”
墨苏的心猛地一沉。他一直以为灰隼只是个贪功的外围暗桩，没想到竟把他的细节观察得如此仔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垂，那里还留着假痣的余胶，却没想到这成了暴露的破绽。
“别愣着了，把名录拿出来。” 夜枭的声音拉回墨苏的思绪，“四爷还在等消息，这份名录比你想的更重要。”
墨苏从怀中取出那几张庚字号卷残页，还有他偷偷拓印的兵部密信印鉴，一起放在桌上。夜枭拿起残页，逐字阅读，眉头越皱越紧。当看到 “东宫借三爷之力复立，许以江南文权” 那行字时，他猛地将残页拍在桌上，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果然如此！太子复立不是康熙的意思，是他和三爷做了交易！”
他指着残页上的批注，对墨苏道：“你看，‘江南盐道李煦献银三万两，可掌两淮盐政’，‘河道总督张鹏翮献古籍五十册，可保其连任’—— 这哪里是编纂名录，分明是三爷的‘官场价目表’！谁给的好处多，谁就能拿到实权，连太子都得让他三分。”
夜枭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张京城布防图，他用手指在江南的位置画了个圈：“江南文权是什么？是江南的科举、学政、书局，全归三爷管。太子复立后，急需清流支持，三爷帮他拉拢江南文人，太子就把这块肥肉让给了三爷 —— 这两人联手，四爷在江南的势力就会被挤压，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传给四爷。”
他从桌下取出一张普通的宣纸，用毛笔蘸了点特制的墨水（这是 “矾书” 法，用明矾水混合松烟墨，写在纸上看不见字迹，需用醋浸泡才能显现），飞快地写下密信：“三爷与东宫结盟，以江南文权换复立支持，名录载官员贿银明细，附兵部调防密语。” 写完后，他将宣纸折成小块，塞进一个青瓷药瓶的夹层里，递给暗桩：“快马送进四爷府，亲手交给邬先生，路上别耽搁。”
墨苏趁夜枭与暗桩交代的间隙，悄悄将拓印的兵部密信印鉴藏进腰带的暗层里。这枚 “醇郡王府” 的印鉴，是他父亲当年弹劾曹寅时，曹寅向醇郡王府借调人手的凭证，如今落在三爷党手里，说不定能找到父亲冤案与醇郡王府勾结的证据 —— 这是他的私心，不能让夜枭知道。
暗桩走后，夜枭转身看向墨苏，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你这次立了大功，四爷那边已经同意，等你办完下一个任务，就调你去刑部，专门查佟国维的案子。” 他顿了顿，又道，“但你记住，查佟国维可以，别牵扯出不该牵扯的人 —— 有些案子，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墨苏心中冷笑，夜枭这话分明是在警告他，别查到四爷党头上。但他面上还是躬身应道：“属下明白，只查佟国维与三爷党的勾结，绝不越界。”
“最好如此。” 夜枭从桌下取出另一张纸，上面画着个镖局的图样，“你的下一个任务，潜入顺风镖局。这家镖局是三爷党暗中控制的，专门负责传递密信和运送‘敬献’的财物。墨苏和灰隼被抓后，三爷党肯定会报复，他们的报复计划，十有八九会通过顺风镖局执行。”
他用手指点了点镖局图样上的 “账房” 位置：“你以范思齐的身份，去顺风镖局应聘账房 —— 范家欠了‘恒昌号’的银子，你‘求三爷帮忙’，三爷定会把你安排进镖局，既能监视你，又能借你的‘盐商身份’掩人耳目。你的任务，就是摸清他们的报复计划，尤其是针对粘杆处暗桩的行动。”
墨苏接过图样，指尖在 “账房” 二字上划过。顺风镖局是三爷党的核心联络点，进去容易，出来难，稍有不慎就会暴露。但这也是接近三爷党核心的机会，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关于父亲冤案的线索。“属下何时动身？” 他问。
“明日一早。” 夜枭递过一个布包，里面是范家的账本和几锭银子，“账本里夹着暗格，能藏密信；银子是‘打点镖局上下’用的，别太抠门，也别太张扬，盐商的做派要拿捏好。” 他又取出一枚铜制令牌，上面刻着个 “夜” 字，“这是我的令牌，遇到危急情况，可凭此令牌调动京城外围的暗桩。”
墨苏接过令牌，指尖触到令牌上的纹路，冰凉的金属感让他想起父亲卷宗上的墨迹。他握紧令牌，躬身道：“属下定不辱命。”
夜枭点点头，转身对王神医道：“给他处理伤口，用最好的金疮药，别耽误明日动身。” 说罢，他便顺着石阶往上走，留下墨苏和王神医在窖中。
王神医从药柜里取出个白瓷瓶，倒出些淡绿色的药膏，涂抹在墨苏臂上的伤口：“这是‘生肌散’，用天山雪莲磨的，三日就能结痂。你这伤口是蔷薇刺划的吧？下次躲的时候注意点，蔷薇刺上有倒钩，没清干净会化脓。”
墨苏忍着疼，问道：“王神医，您知道佟国维当年审理我父亲案子的事吗？” 他想从王神医这里套点消息，毕竟王神医是粘杆处的老牌暗桩，说不定知道些内情。
王神医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暗了暗：“墨云海的案子…… 当年闹得挺大，御史弹劾江宁织造曹寅侵吞库银，证据确凿，却被佟国维压了下去，说是‘诬告皇亲’。后来曹寅给佟国维送了三千两银子，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他叹了口气，“你想翻案，难啊，佟国维是康熙的外戚，背后还有三爷党撑腰，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墨苏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三千两银子，就把父亲的冤案压了下去，把父亲的性命当成了交易的筹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再难，我也要查下去。”
王神医没再多说，只是加快了处理伤口的速度。处理完后，他递给墨苏一个小瓷瓶：“这里面是‘避味散’，撒在身上能掩盖药味，镖局里鱼龙混杂，别让人看出你刚受过伤。”
墨苏接过瓷瓶，顺着石阶走出地窖。此时已近午时，回春堂前堂的病人多了起来，王神医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正在给一个老妇人讲解药方。墨苏悄悄走出回春堂，融入街上的人流中。
街上的气氛比往日紧张，每隔几步就能看到顺天府的捕快在巡逻，手里拿着画影图形，正是 “陈仲文” 的模样。墨苏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同福茶馆走 —— 他得去跟苏云漪告别，明日一早就得去顺风镖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同福茶馆里，苏云漪正穿着伙计的青布短衫，给客人倒茶。见墨苏进来，她不动声色地给了个 “后院等” 的眼神。墨苏会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壶雨前龙井，等着苏云漪忙完。
午后，苏云漪终于抽出身，带着墨苏往后院走。后院的角落里有棵老槐树，树下摆着张石桌。“你要走了？” 苏云漪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夜枭给你安排了新任务？”
墨苏点头，把换身份、去顺风镖局的事告诉了她：“我得去摸清三爷党的报复计划，还得查佟国维的案子。你在茶馆里多留意，有潜龙阁或三爷党的动静，及时通过‘死信箱’告诉我。”
苏云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哨，递给墨苏：“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吹三声长哨，能召唤我培养的几个线人，他们在镖局附近做小买卖，危急时能帮你。” 她顿了顿，又道，“潜龙阁那边，我听说他们没放弃追查你，你万事小心。”
墨苏接过银哨，指尖触到哨身上的刻痕，是个 “苏” 字。他握紧银哨，看着苏云漪：“等我查完佟国维的案子，我们就去江南，开个小书铺，再也不管这些事了。”
苏云漪笑了，眼睛里有了光：“好，我等你。”
夕阳西下，墨苏离开同福茶馆，往新的住处走。他的新住处是夜枭安排的，在东城的 “高升客栈”，离顺风镖局不远。走进客栈房间，他打开夜枭给的布包，取出那张顺风镖局的图样，仔细研究起来。镖局的正门朝东，后门通向一条暗巷，账房在镖局的西侧，窗户对着后院的马厩 —— 这是个观察后院动静的好位置。
他又拿起那张人皮面具，贴在脸上，对着铜镜调整角度。镜中的 “范思齐”，眉眼温和，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与 “陈仲文” 的劳碌、“墨苏” 的锐利截然不同。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镜中的自己道：“从明天起，我就是范思齐，山西运城的盐商二公子。”
夜色渐深，墨苏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摸了摸怀中的兵部密信印鉴，又摸了摸腰间的铜哨，心里清楚，明天开始，他将踏入新的龙潭虎穴。顺风镖局里全是三爷党的人，稍有不慎就会暴露；佟国维的案子牵扯甚广，背后还有四爷党的算计；潜龙阁也没放弃追查他，随时可能出现。
但他没有退路。为了父亲的冤案，为了和苏云漪的约定，他必须走下去。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面容，浮现出翰墨斋的日子，浮现出苏云漪的笑容 —— 这些，都是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次日一早，墨苏换上盐商的绸缎长衫，贴好人皮面具，提着范家的账本，往顺风镖局走去。街上的捕快还在巡逻，画影图形还贴在墙上，但没人注意这个 “衣着光鲜的山西商人”。他走到镖局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朱漆大门 —— 新的任务，新的冒险，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