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看着脚下的匈奴悍将，胸口还在快速起伏，刚才那一瞬间的危险让他现在还有点后怕。
他转过头，看着火光里收刀站着的凌岳，第一次郑重的问：“你究竟是谁？”
凌岳没回答，只是用那把奇怪的短刀，在尸体的衣服上仔细的擦干净血。
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他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说：“战场上，别问废话。校尉，你的背后不总是安全的。”
这句话，既是提醒，也是回答。
说完，他就悄无声息的退回了霍去病身后的阴影里，好像从没出现过。
霍去病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
这小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居然教训起我来了。
但他心里那点后怕，被这句话一冲，反而觉得踏实了不少。背后，有这个人。
战斗快结束了。
匈奴人彻底被打垮，剩下的兵在黑暗里惨叫着四处逃命。
汉军士兵们都红了眼，追着每一个看得见的目标砍，把这几天在大漠里受的罪，还有刚才的后怕，全都变成了手里的力气。
天边发白的时候，这场夜袭总算结束了。
绿洲上空全是血腥味和烧焦的味道，到处是塌掉的帐篷和尸体。
汉军士兵们个个身上都是血，很多人的环首刀都砍卷刃了。
他们拄着刀大口喘气，看着这片战场，脸上是活下来后的兴奋。
“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八百人！我们他妈的八百人，干翻了他们几千人！”
安静了一小会后，震天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很多人扔了兵器瘫在地上，互相捶着肩膀，又哭又笑，跟疯了似的。
霍去病骑在马上，慢慢的看着这片乱七八糟的战场。
他年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清点战果的命令很快下来了。
士兵们开始兴奋的打扫战场，收缴匈奴人的兵器、铠甲，还有那些抢来的财物。
金银器皿、一捆捆的丝绸和好看的漆器，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凌岳没有跟着大家欢呼，也没去抢那些亮闪闪的战利品。
他一个人在尸体堆里走来走去，专门翻看那些穿着好料子的匈奴头目。
他心里清楚，这种遭遇战，背后很可能不是偶然。
赵破奴拖着一具匈奴百夫长的尸体过来，看见凌岳正仔细的检查一个死人腰上的带子，好奇的问：“凌爷，你找什么呢？”
凌岳摇了摇头，没说话，继续翻。
终于，在他刚才杀的那个刀疤脸匈奴悍将身上，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这人贴身的衣服里，缝着一块巴掌大的丝绸。
那丝绸料子很好，是鲁郡的上等贡品，看起来是被小心收藏的信物。
凌岳不动声色的用短刀划开线，把丝绸拿了出来。
他借着检查尸体的动作做掩护，飞快的扫了一眼，眼神一下子就定住了。
丝绸的一角，用金线绣着一个很隐蔽的标记。
他心脏猛的一跳，很快把那块丝绸撕下一角，死死攥在手心，然后把剩下的部分若无其事的扔回尸体旁边。
“凌爷，校尉叫大家过去分肉吃！”
赵破奴在不远处喊，声音里透着兴奋。
营地中间烧起了大篝火，几头肥羊架在火上烤的滋滋冒油，香味传出老远。
士兵们围着火，撕着烤肉，大口喝着搜出来的马奶酒，气氛特别热烈。
一些士兵还在眉飞色舞的讨论凌岳之前的本事，语气里全是佩服。
霍去病站在篝火边，手里端着一个装满酒的牛角杯。
他看了一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眼睛里全是崇拜。
“弟兄们！”他高高举起酒杯，声音很大，盖过了所有吵闹声，“这一仗，我们八百人，孤军深入，杀了敌人两千零二十八个！抓了匈奴单于的叔父罗姑比，还有相国、当户这些大官！缴获牛羊几万头！这份功劳，是你们用命换来的！是我霍去病的荣耀，也是你们每个人的荣耀！”
“校尉威武！”
“大汉威武！”
士兵们大声吼着，挥着手里的酒杯和烤肉。
霍去病等欢呼声小了点，目光穿过人群，准确的落在了角落里正默默擦兵器的凌岳身上。
他端着酒杯，分开人群，直接走了过去。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一幕，小声议论。
“校尉过去干什么？”
“那不是那个影卫吗？他一个人躲那么远。”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有真本事的。”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们的主将。
霍去病走到凌岳面前，把手里的牛角杯递了过去。
“这一杯，”
他的声音清楚的传遍全场，“敬这一仗的首功。”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的说：“敬我的影子，凌岳！”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跟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呆呆的看着。
一个家奴？一个来路不明的影卫？竟然成了这场大胜的首功？很多人的脑子都转不过弯来。
凌岳也愣住了，擦匕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霍去病那双在火光里特别真诚的眼睛。
这一刻，凌岳有点恍惚。
这种直接又厚重的认可，让他这个现代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喝！”霍去病把酒杯往前一送，语气很霸道。
凌岳沉默了一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慢慢站起来，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牛角杯，在八百双复杂的眼神注视下，仰头一口喝光。
“好！”赵破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的站起来，举起自己的酒杯，对着凌岳的方向大声吼道，“敬凌爷！要不是你摸掉哨兵画出地图，我们冲进去就是送死！这一杯，我赵破奴服了！”
一个跟凌岳摸过哨的斥候也激动的站起来：“没错！敬凌爷！他的手段，我这辈子没见过！神了！”
另一个士兵满脸感激：“敬凌爷！没你带我们找到水，我们他妈的早渴死在沙漠里了，还打个屁的仗！”
马上有人跟着喊：“对！敬凌爷救命之恩！”
又有人喊：“敬凌爷杀了那个匈奴大将，救了校尉！”
一个、两个、十个……所有的士兵都站了起来，纷纷举起酒杯，用他们的方式，向这个不久前还被他们看不起的家奴表达敬意。
他们可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是谁带他们找到了水，是谁在关键时候杀了敌人的主将，是谁让他们能活着坐在这里吃肉喝酒。
凌岳被这阵仗弄的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端着空杯子，对围过来敬酒的士兵们一个个回礼。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的、不太自然的笑。
但在这片喧闹中，有一个角落却格外冰冷。
李敢独自坐在篝火旁，和周围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他阴沉着脸，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闷酒。
“咔嚓”一声，李敢手里的牛角杯被他捏出了一道裂纹。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凌岳，眼神里满是嫉妒和恨意。
凭什么？
他李敢，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将门之后，从小苦练骑射兵法，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封狼居胥。
可现在，所有的风头，都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家奴抢走了。
就因为那家伙会点小聪明，懂些见不得光的刺杀手段？
这不公平。
夜深了，狂欢的士兵们大多已经醉倒，鼾声一片。
凌岳悄悄的离开人群，走到一处没人的沙丘后面。
他借着星光摊开手，那块撕下来的丝绸就在他的手心。
凌岳走到一堆快要灭了的篝火旁蹲下，把丝绸凑到火光前。
火光下，丝绸上用金线绣的徽记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很精巧的桑字变体，被巧妙的织进了一片桑叶图案里。
凌岳的瞳孔猛的缩了一下。
这个徽记，凌岳在现代的博物馆数字资料库里见过很多次。
这是汉代少府下属的织室中，专门给皇室供应丝绸的东织令官署的印记。
而这个独一无二的桑字徽记，指向的正是当朝权力极大、推行盐铁专卖的大农令——桑弘羊。
凌岳瞬间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朝中掌管经济命脉的重臣，竟然和匈奴高层有勾结？
这名匈奴悍将把这块丝绸当宝贝一样收着，说明这东西是一种身份凭证，或者是联络的信物。
这件事，比凌岳想的要复杂得多。
他以为自己只是来打仗的，没想到战争背后，竟然牵扯出大汉朝廷内部的勾结和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