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滑入新的一周。水友赛带来的热度尚未完全消退，陈静萱的直播间人气稳步上升，关注数突破了五万大关，这对于一个开播不久的新人来说，成绩堪称亮眼。星动直播平台的运营也发来消息，催促他们尽快对初步合约给予反馈，以便推进正式的签约流程和——最关键的工作签证事宜。
周一下班后，林浩婉拒了同事（主要是赵晓薇）一起吃饭的邀请，匆匆赶回出租屋。他和陈静萱决定，今晚直播前，再最后核对一遍合约细节，以及他们自己整理出的修改意见。
客厅的茶几上摊开着打印出来的合约草案，旁边是林浩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开着多个关于劳动法和主播权益的网页。陈静萱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她的攻略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她对合约条款的疑问和想法。
“浩哥你看这里，”陈静萱指着合约中的一项条款，眉头微蹙，“‘乙方需保证每月直播时长不低于150小时’，平均下来每天要播5个小时诶！这还不包括准备时间和复盘，会不会太累了？而且如果生病或者有事情请假怎麽办？扣钱吗？”
林浩推了推眼镜，凑过去仔细看：“这里写的是‘原则上不低于’，但后面又说‘具体时长要求以平台运营安排为准’，这个‘运营安排’弹性很大，是个隐患。还有这里，”他滑动鼠标，指向另一行，“‘单方面解除合约，需支付平台投入总成本的三倍作为违约金’，这个‘投入总成本’定义太模糊了，平台完全可以做大这个数字。”
两人头挨着头，一项项条款地分析、讨论，气氛认真而专注。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将房间染成暖黄色，竟有几分温馨的感觉。林浩虽然依旧不擅长表达，但在分析这些条条框框时，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展现出了程序员特有的严谨。陈静萱则心思细腻，总能从主播的角度提出林浩可能忽略的实际问题。
“感觉我们都可以去当法务了吼！”陈静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开玩笑地说。
“还差得远。”林浩摇摇头，但嘴角微微上扬，“不过，至少我们心里有底了，知道哪些是必须坚持修改的底线。”
晚上八点整，直播准时开始。
“哈罗哈罗！大家晚上好呀！我是陈静萱~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陈静萱对着摄像头露出甜美的笑容，用她特有的软糯台湾腔熟练地开场。今天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宽松卫衣，头发扎成清爽的马尾，看起来活力十足。
直播间的人气迅速攀升，弹幕开始滚动。
【破军姐姐晚上好！今天玩什么？还想看镜！】
【老婆贴贴！今天也好可爱！】
【技术粉报到，坐等教学。】
【主播声音好好听，爱了爱了。】
【听说主播是台湾的？大陆的钱好赚吗？】——这条弹幕显得有些突兀，但很快被其他友好的问候刷了过去。
陈静萱看到了那条不和谐的弹幕，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选择忽略。她一边登录游戏，一边和观众互动：“今天啊，今天我们先打几把巅峰赛热热手好不好？看看能不能遇到有意思的对手。”
她熟练地进入巅峰赛界面，开始匹配。林浩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用自己的手机登录了小号“凌霄”，进入直播间，默默担任起房管的职责，主要负责禁言一些明显违规的广告号和喷子。
开始的几局游戏进行得很顺利。陈静萱状态不错，打野节奏清晰，操作拉满，连续carry了几把，引来弹幕阵阵喝彩和礼物打赏。她一边操作，一边用轻松的语气讲解着自己的思路，偶尔被队友下饭操作逗笑，或者因为自己的小失误而懊恼地嘟囔，真实又可爱的表现圈了不少粉。
林浩看着屏幕上不断上涨的人气和礼物，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水友赛的正面效应还在持续。
然而，就在第三局巅峰赛进行到中期，陈静萱的露娜正在对方蓝区纠缠，试图抢夺资源时，直播间的弹幕风向突然开始不对劲起来。
一开始只是零星几条：
【这操作？代打上分的吧？】
【女的玩打野能这水平？我不信。】
【肯定是变声器，真恶心。】
陈静萱正全神贯注于游戏，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弹幕。她一波细腻的月下无限连，成功丝血反杀对方打野和辅助，正要得意地跟观众分享喜悦时，目光扫过旁边的弹幕助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只见弹幕如同潮水般涌出大量恶意评论，速度快得惊人，明显是有组织的行为：
【代打狗！滚出直播圈！】
【技术？怕是躺上来的技术吧？谁知道私下怎么交易的。】
【台湾妹跑来大陆捞金，脸呢？】
【这身材，这脸蛋，不打擦边球可惜了，装什么技术主播？】
【破鞋军！只会靠男人上分的贱货！】
【举报了举报了，代打+变声器实锤！】
污言秽语，人身攻击，夹杂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揣测和侮辱，瞬间淹没了之前那些友好的弹幕。直播间的水友试图反驳，但他们的发言很快就被海量的恶意弹幕刷了下去。
陈静萱整个人都呆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游戏里，她的露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赶来的敌方中单击杀。屏幕上出现灰色的“失败”字样，但她仿佛没有看见。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到那些不断跳出来的、充满恶意的文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扎得她体无完肤。委屈、愤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当众扒光羞辱的难堪感，瞬间冲垮了她的情绪防线。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静萱！”林浩一直关注着直播情况，在恶意弹幕爆发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他看到陈静萱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泛红的眼眶，心猛地一沉，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电脑前，想要操作房管权限大规模禁言，但恶意账号的数量太多了，禁言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刷屏的速度。那些污秽的词语不断冲击着他的视线，让他血压飙升，怒火中烧。他恨不得顺着网线把那些躲在屏幕后面的渣滓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静萱，别看了！”林浩伸手想去挡她的眼睛，声音因为愤怒和焦急而有些发颤。
陈静萱猛地挥开他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她看着那些还在不断滚动的恶意弹幕，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他们……他们为什麽要这样说我？我没有……我没有代打！我也没有……没有靠……”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那种百口莫辩的委屈和被恶意中伤的痛苦，让她浑身发冷。
直播间的混乱还在持续。一些真心喜欢她的水友在奋力反击：
【房管干活啊！封了他们！】
【这些人有病吧？眼红狗！】
【破军别哭！我们相信你！】
【技术是实打实的，黑子滚粗！】
但他们的声音在庞大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林浩看着陈静萱哭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他不再试图去禁言那些根本禁不完的账号，而是直接俯身，一只手揽住陈静萱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电脑上的“停止直播”按钮。
直播画面瞬间黑屏。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陈静萱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响。
她扔下手机，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她引以为傲的技术，她努力经营的直播，她想要靠此争取留下来的希望，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恶意彻底摧毁了。
林浩站在她身边，手足无措，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剩下深深的心疼和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他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紧紧地抿着唇，眼神锐利地看向已经黑掉的电脑屏幕，心中翻涌着滔天巨浪。
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是眼红的同行？还是……某些不愿意看到陈静萱顺利直播下去的人？
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看着身边哭得几乎要晕过去的女孩，林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网络世界的恶意，远比他想像的更要丑陋和伤人。而他，绝不能让他想要守护的人，独自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