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1927年)夏秋之交,晋西北的天空高远而辽阔,但楚云飞的心境却丝毫不感轻松。清匪反霸、温和土改两把火虽然烧出了声威,安定了局面,但也让他愈发清晰地认识到,要想在这贫瘠之地真正扎下根、建立起稳固的根据地,乃至实现更远大的抱负,面临着一个巨大的瓶颈——人才的极度匮乏。
他手下不缺能征善战的军官,如方立功、赵铁柱等,皆是忠勇可嘉的悍将,于行军打仗、战场冲杀足可倚重。但若要治理地方、发展经济、兴办教育、革新军备,乃至运作情报、进行更深远的战略布局,则需要完全不同类型的专业人才。治理三县之地,千头万绪,仅靠几个行伍出身的参谋和旧式胥吏,显然力不从心,更是对他心中那幅“星火”蓝图的最大制约。
“治国经邦,人才为急。”楚云飞在司令部那间简陋的书房内,对着一张列满亟待解决事项的清单,对方立功慨叹道,“立功兄,你看,整训新军,需要懂新式操典、参谋业务的教官;兴修水利、垦荒殖产,需要懂测量、农学的技术员;开办工厂、经营贸易,需要懂管理、通商路的经理人;推行教育、开启民智,更需要大量受过新式教育的教员……我们如今,是万事待兴,却两手空空啊!”
方立功深有同感:“团长所言极是。咱们的弟兄,打仗是条好汉,可让们去教娃娃认字、去算账理财,那就抓瞎了。本地读书人,要么是旧式秀才,思想迂腐,要么就对咱们心存疑虑,不肯出力。这人才难得,确是心头大患。”
楚云飞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黄土坡上稀疏的杂草,目光坚定起来:“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坐等不来人才,我们要主动去请,去招!而且要打破一切陈规陋习,唯才是举!”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形。几日之后,一份由楚云飞亲自拟定、以“晋西北防区剿匪司令兼理民政楚”名义发布的《招贤榜》,悄然出现在了太原、大同、甚至北平、天津等北方主要城市的报端,以及一些进步青年聚集的大学校园布告栏上。这份榜文,迥异于当时常见的官样文章,文字朴实,却字字透着求贤若渴的诚意和打破常规的气魄:
“为安靖地方,振兴实业,巩固防务,惠养民生,本司令求才若渴,特此布告天下:
凡有志救国救民、不辞艰苦者,不论出身门第,不分南北畛域,不拘过往经历,但有一技之长,愿来晋西北共图建设者,本司令必虚位以待,量才授职,厚给薪俸,俾得展其所能。
尤需以下诸类才俊:
一、 通晓矿冶、机器、水利、农桑之格致人才;
二、 受过新式教育,愿投身教化、开启民智之师范学子;
三、 研习军事,懂参谋、后勤、通信、军医之专业军官;
四、 熟谙算术、商贸,能经营理财之管理人士;
五、 心怀热血,文笔晓畅,愿为黎民疾苦鼓呼之有志青年。
……
此地虽僻远艰苦,然正可涤荡心胸,施展抱负。功成之日,必不负诸君今日之选择。切切此布!”
这份《招贤榜》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当时的社会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其“不拘一格”的措辞,尤其是“不论出身”、“不分畛域”、“不拘过往”等字眼,对于许多在旧体制下郁郁不得志、或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知识分子和技术人员而言,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榜文发出后,起初应者寥寥,毕竟晋西北苦寒之地,名声不显。但在楚云飞暗中渠道(如通过唐纳德的关系在平津知识界散播消息)的推波助澜下,加上他此前“楚青天”的名声渐渐外传,终于开始有人抱着各种心态,踏上了前往晋西北的旅途。
最先到来的,是几位在战乱中失业、生活无着的北方小知识分子和专科学校毕业生。他们或懂些测绘,或学过些粗浅的机械,在家乡难觅出路,看到榜文,便想来碰碰运气。楚云飞亲自接见了他们,简单问询后,便根据其特长,大胆任用:懂测绘的派去协助水利勘察,懂机械的安排到刚筹建的军械修理所。虽然起初他们对这里的艰苦极不适应,但楚云飞给予的尊重和相对优厚的待遇,让他们渐渐安下心来。
随后,一些更具分量的人物也开始出现。一位原是山西大学堂的理工科教员,因不满校内腐化,愤而辞职,看到榜文后,觉得楚云飞是个能做实事的人,毅然前来,被楚云飞委以兴办简易师范和参与规划小型工厂的重任。一位曾在汉阳兵工厂工作过、因厂方南迁而滞留北方的中年技师,带着几个徒弟前来投效,立刻被奉为上宾,负责军械修理所的技工培训和技术指导,为日后建立兵工厂埋下了种子。
甚至,还有几位在南方“清党”风波中与组织失去联系、对前途感到迷茫的年轻共产党员或进步青年,辗转得知此地有一位“开明将领”在招贤纳士,且此地似乎对工农较为友善,便化名前来考察。楚云飞心知肚明,但佯装不知,只要对方有真才实学且愿意做事,便量才录用,安排到教育、宣传或基层行政岗位,并暗中嘱咐方立功予以一定关照和保护。他知道,这些怀有理想主义热情的青年,正是建设根据地急需的新鲜血液。
对于每一位前来投效的人,无论背景如何,楚云飞都尽量亲自面谈,了解其志向和能力,然后给予相应的职位和发挥空间。他深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在严格考察的同时,也给予了相当的信任和自主权。
很快,这些“外来”的人才开始发挥作用:师范生开办的夜校让士兵和部分民众开始识字;技术员指导修建的小型水渠缓解了部分农田的灌溉难题;军械所的效率大大提高,甚至能尝试复装子弹;懂商贸的助手开始协助管理“西北垦业公司”的账目,尝试与外地商号建立联系……虽然一切都只是起步,效率低下,错误百出,但整个防区却因此注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治理开始显现出一点点“现代化”的雏形。
楚云飞站在司令部的高地上,看着远处新辟的校场上,来自北平的年轻教官正用不太熟练的口令操练新兵;听着隔壁院落里,夜校传来的朗朗读书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支由流亡学生、破产工匠、失意文人、甚至还有隐秘的理想主义者组成的“杂牌”人才队伍,或许现在还很弱小,但他们带来的知识、技能和新思想,才是这片土地真正走向新生的希望所在。
“立功兄,”他对身边的方立功说,“你看,这人才啊,就像活水。水流动起来,地才有灵气。我们这晋西北,不能再是一潭死水了。”
方立功看着楚云飞眼中闪烁的光芒,深深点头。他明白,团长的眼光,早已超越了眼前的枪炮和土地。